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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机

    江廷白办事一向稳重老练,有了上次拒婚教训,当然不会冒冒失失,找个媒人就到孔家去提亲。自己分析了一下,如果直接找阮氏肯定不成,——但当初阮氏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想把嫡女下嫁商贾人家呢?

    这世上让人们忙着奔走,无非权和钱,前者姚家肯定没有,姚家有也就是大把银子了。

    眼下江家尚未分家,江廷白即便是嫡孙,手头上也并没有多少银子,反而倒是玉仪是个小富婆。江廷白想了,自己肯定不能满足阮氏胃口,找她也是无用,只会落得上次一样结果。

    那么……,就只有先绕开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爷坚持,阮氏也没有办法反对丈夫,而要孔二老爷答应,好办法就是孔知府开口——据江廷白了解,孔二老爷是个不问世事,一向只唯父亲之意马首是瞻,也就是说要打动孔知府。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钱,自己没有。

    权,自己没有。

    原来想娶个稍微如意点妻子,居然这么难?

    江廷白摇摇头,不由叹了口气。

    只是让他随便娶一个将就,又不愿意。管江廷白表面上看来挺温和,实则却是个很固执人,为了达到自己目,宁可比旁人多花上几倍努力。

    想来想去,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孔知府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年纪和政绩,想要升官应该不容易,况且苏州可是个富庶好地方,想来希望能够继续留任吧。

    从这一个切入点来思考,问题豁然开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讶异,不明白孙子为何当初不意,过了这么久反倒执着起来,笑道:“难道你又见过那孔三小姐,才有了这个念头?”

    “那倒没有。”江廷白撒了谎,——祖母是一个很正派妇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见过孔三小姐,再扯出什么表哥逃亲之事,肯定会否定这个孙媳人选。

    江太夫人笑问:“那是为何?总得有个缘由吧。”

    “祖母不是着急吗?”江廷白笑着回道:“孙儿想过了,总是这么一个人晃荡也不成个样子,到底后宅得有个主母,回来时也有人嘘寒问暖什么。当初曾经见过孔三小姐一面,模样不错、性子也挺好……”说到这儿,稍微卡了一下壳,“咳……,反正我觉得这门亲事还成。”

    江太夫人到没有疑心其他,只当孙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该成家立业了。”又戏谑道:“那祖母就等着抱曾孙子咯。”

    江廷白低头笑了笑,“有劳祖母费心了。”

    等孙子走后,江太夫人找来了贺婉贞,问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亲,孔家不是说给三小姐议亲了吗?怎么到现还没有动静?”

    贺婉贞早受了堂弟重托,回道:“说出来,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气。”

    “怎么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贺婉贞不屑骂了一句,方道:“当时倒是给孔三小姐议亲了,并不撒谎,只是议亲对象……”叹了口气,“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难以相信,诧异道:“莫说那孔三小姐是公主外孙女,便是单单从孔家来论,那也是知府家嫡出孙小姐,岂能自贬身价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来,也不怕人笑话,不担心自己女儿后头,将来没人敢要!”

    “谁说不是呢。”贺婉贞一脸厌恶,又道:“后来亏得孔三小姐机敏,躲开了,又被她二姐自个儿抢了先,不然这会儿都已经嫁人了。”

    江太夫人皱眉道:“这实也太过不堪了。”

    “还有呢。”贺婉贞又道:“马尚书不是回来守孝了吗?听说有个不成器儿子,吃喝嫖赌样样占全,那阮氏一计不成,还打算再施一计,要把嫡女嫁到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续弦,虽说对元配所出二房不亲近,但也没有想过恶毒算计,吃惊之余感慨了好一阵,方才打趣道:“难道我们家白大爷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谁不爱个青春年少?”贺婉贞转了话头,笑道:“白兄弟怎么想不要紧,关键是祖母您愿不愿意救这个美。”又把江廷白那些分析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不好办,只怕白兄弟难以抱得美人归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强,受不得别人激,以往贺婉贞用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然而今天却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爷京城任官,要帮孔知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为廷白着想,拉不下这张老脸,只是此事不比寻常,事成后可就欠二房一个大人情了。”

    孔府上房里,孔老太太正和大儿媳说着闲话,间或说到玉华亲事,正说得有滋有味时,阮氏来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说。”阮氏笑盈盈,对大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方道:“是三丫头亲事,我瞧了一门人家挺好,特意来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细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孩子,说来听听。”

    阮氏笑道:“就是刚回来马尚书家。”

    大太太原本闲闲拨弄着佛珠,闻言一顿,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笑容。

    那马逢春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

    虽然还未和女儿做亲,却也忍不住动气,没想到堂堂尚书家,居然养出那么一个下流混账!莫说是把嫡女嫁过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对方条件如何,断然不肯轻易放人。

    可惜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肯定看不起,况且自己也没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样儿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过去马家肯定是愿意,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处。

    想到此处,大太太不由有些红了眼。

    阮氏没空猜度大嫂心思,正跟婆婆介绍道:“那马公子今年二十一岁,是马夫人老来子,以前订过亲,因为一些缘故没有成。”她没说是,那马逢春订了好几次亲,后都因为女方家得知消息,坚决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讥笑道:“听起来不错啊,这一嫁过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着阮氏眼角一跳,心里顿时爽不少。

    阮氏此刻没心思斗嘴,忍了忍气,又道:“而且马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偌大前程都是马公子,三丫头要是嫁过去,没准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问:“那马家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特别。”阮氏回道:“人家说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样貌好,以后能贤惠大度持家就行,至于聘礼什么都好商量。”

    一般说这种话人家,不是随口说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妇标准。

    很显然,马家是第二种情况。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后又做了大半辈子官太太,并非那种粗鄙妇人,岂会连这些弯弯绕绕都猜不到?况且二儿媳是个什么人,心里也清楚,平日对待嫡女是个什么心思,那是明白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个天仙也不算辱没了。”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大太太皱眉道:“要不然,京城里头那么多名门淑媛,难道还不比苏州好挑一些?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故作郑重道:“弟妹啊,这你可得打听清楚了。”

    “打听过了。”阮氏力保持着微笑,说道:“若说大毛病是没有,不过年轻人难免有些爱鲜,家里有几个妾室通房。”话锋一转,“这大户人家谁不一样,便是我们老爷跟前,不也有两个姨娘、三个通房吗?”

    这话说,仿佛自己是一等一贤惠太太。

    大太太当时嫁人自负出身不错,般配得起孔家,对大老爷两个通房看得紧,只抬了承章生母做姨娘,并且没有再添人。

    数量上确是逊了阮氏一筹,因此冷着脸不语。

    阮氏接着道:“娘你想啊,那马尚书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头若是嫁过去,将来肯定会跟着一起回京,咱们家也多了一门贵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嗯”了一声。

    阮氏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打动老太太理由,她是不会向着自己,没准还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把亲事定下了,也就结了这门亲戚。”压低声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孔老太太闻言抬眼,继而陷入沉思当中。

    那马逢春到现还没娶亲,必定不止儿媳说得那点毛病,孙女嫁过去,本来就有些攀高门,再加上遇人不淑,将来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只是玉仪不比玉华,一则隔得远一些,二则又没有从小承欢膝下,实谈不上半分祖孙之情。以一个并不疼爱孙女,换得丈夫前程,换得整个孔家未来,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生意。

    再说公主府那边也是,既然当初强硬要接人走,为何现又不管了?即便两家不能联姻,好歹也订下好亲事再回来吧。果然骨子里沾了一点皇室血统,都是一样骄傲不实,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思来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动了。

    即便是大太太,虽然不愿意看到阮氏得了好处,但是玉仪嫁了高门,或许对玉华婚事亦有帮助,因此也就没再唱对台戏。

    阮氏静静看着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个合适时间,跟丈夫说了此事,原本还准备了说辞,打算把马逢春形象好好润色一下,以免显得自己凉薄。

    谁知孔知府连问都没有问,自个儿权衡了一番,便颔首道:“那就给三丫头备一份厚厚嫁妆吧。”

    孔老太太找来阮氏,将丈夫意思婉转说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头就去开始准备玉仪八字庚帖,——至于公公说厚厚嫁妆,倒是要费一番思量,怎么样才能看起来还算不错,实则又花不了几个银子。

    大太太私下听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这次真是里子面子都赚足了!”又想着得打听好婚期,免得让玉仪也嫁了女儿前头,上回三房抹了自己脸,这口气到现还没咽下去呢。

    玉华见母亲生气,问道:“二婶婶赚到什么了?”

    “一门好亲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婶婶要把三丫头嫁到马家去。”

    玉华心下微微吃惊,——原本母亲十分热心这门婚事,后来却不提了,如此看来必定是男方有问题。加上那句什么“里子面子”话,再联想到二婶婶为人,不由暗暗有些担心,只怕堂妹这门亲事不妥当。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见女儿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几分,厉色斥道:“你一个姑娘家,休要去管这等闲事!你若是敢对三丫头乱说话……”她一向宝贝独生女儿,责罚话实讲不顺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你便是告诉三丫头也没用,要是让她多心,只会添乱子。”

    玉华点头道:“女儿晓得。”

    大太太却不敢马虎,坏了这门亲事,得罪可不仅仅是阮氏,到时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儿都会被牵连。因此未雨绸缪,严令丫头盯着女儿,除了老太太跟前,近哪儿也不许去。

    玉华对于玉仪谈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断,深感这世道做姑娘不易,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堂妹跳进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么透信,才能万无一失呢?既保证那个人不会多事,又要保证自己不会被牵扯进去,还要能帮上堂妹,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华还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订亲

    马尚书一家奔丧之事,很苏州城内乍起一圈涟漪。

    那些存了攀权富贵念头人家,是激动不已,像是天上掉了馅儿饼似,都急哄哄想把女儿嫁过去,闹得马家门口车水马龙。

    那马尚书儿子名唤逢春,如今二十来岁,正是贪图声色犬马年纪,哪里肯规规矩矩为祖母守孝一年?家呆了一个多月就憋不住了,这日领着仆从,招来一群混熟狐朋狗友,一起相约到飘香楼吃饭。

    马逢春京城都嚣张惯了,回到苏州越发没有顾忌,吊儿郎当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道:“把你们这儿好、拿手菜,统统都端上来。”

    狐朋甲赶忙跟着吆喝,“点,点!别让马公子等久了。”

    狗友乙也不甘示弱,抢了小二手里茶壶,亲自给马逢春倒了一碗,奉承道:“公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什么味儿!”马逢春只尝了一口,便扔了旁边。

    狐朋甲赶忙叫人去换茶,殷勤无比。

    “要不……”狗友乙建议道:“找个姑娘过来唱歌小曲儿?”又色与魂授道:“芳菲阁出了一位头牌姑娘,小曲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小模样儿那叫一个惹人怜爱。马公子若是有兴趣,这就叫人去请。”

    马逢春嘻嘻笑道:“近来我家探口风人,都把门槛压断,要不是看我家还守孝,只怕媒人都该来了。”朝狐朋狗友环视一圈,“你们说说,我连良家女子都顾不过来,还有心情去找粉头?”

    “原来如此……”

    “难怪马公子近气色这么好……”

    众人纷纷奉承,狗友乙讨好问道:“不知都是哪些大家闺秀?马公子说出来,也让咱们羡慕羡慕。”

    “什么大家闺秀?苏州拢共才多大地界儿?”马逢春有些看不起,夹着刚端上来小菜,下着酒道:“不过有一位身份还不错……”故意吊人胃口似,停住不说,只顾低头吃起菜来。

    “到底是谁?”

    “马公子,你说啊……”

    “就是,就是。”

    马逢春也不顾别人着急,吃了个小半饱才道:“嘿嘿,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实则周围人都能听清楚,“孔知府家有一位三小姐,那可是豫康公主嫡亲外孙女儿。”

    “啊?”狐朋甲配合做出夸张表情,还看了众人一圈,惊呼道:“竟然是知府家孙小姐?!”

    狗友乙忙问:“这么说,马公子要跟公主家做亲戚了。”

    “倒也未必。”马逢春用指甲剔着牙,不时弹一弹,慢悠悠道:“也得看那孔三小姐长得如何?万一是个丑八怪母夜叉,大爷我可没兴趣。”

    狐朋丙□道:“只要能跟公主家做亲戚,还管那么多作甚?反正天黑了女人脱光衣服,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你才睡过几个女人,懂什么?”马逢春哈哈大笑,比划了一个下流手势,“虽然用起来差不多,但是摸起来可就大不一样了。”

    众狐朋狗友也跟着大笑起来,嚷嚷道:“有道理,有道理……”

    冷不防旁边飞来一个茶碗,“哐当”一声,不光茶碗摔桌上碎了,还溅了众人一脸滚烫茶水。

    马逢春立时大怒,扭头骂道:“谁这么不长眼,找死啊!”

    狐朋甲反应,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住那罪魁祸首,喝道:“刚才是不是你小子扔?!没看见……”话未说完,便被那人一把扭转跪下,疼得嗷嗷乱叫,“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

    “爷管你是谁!”罗熙年一脚踩那人背上,也不管其他人,只朝马逢春道:“给爷记住,以后说话嘴里放干净点!”

    “哎哟哟,有两手嘛!”狗友乙撂着袖子走过来,打量道:“你哪儿来啊?”见其穿着富贵不俗,猜度着是不是那家贵人亲戚,“苏州都认识谁,说来听听!”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免得来头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

    狐朋丙却没这份儿耐心,大声道:“还啰嗦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先把这小子揍一顿再说!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罗熙年喝道:“都滚一边儿去!”

    “六、……六爷,你老人家怎么会这儿?”马逢春煞白了一张脸,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笑容,掸了掸椅子,讨好道:“六爷你坐,先喝杯酒消消气。”

    看得那一群狐朋狗友瞠目结舌,还以为产生了幻觉。

    “爷没空!”罗熙年冷哼一声,松了手走人,临到楼梯口又道:“你记住,六爷我京城能赏你马鞭子,别处也是一样!”

    马逢春虽然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连连点头,“是是,六爷慢走。”

    来到江府,罗熙年火气还没消完。

    江廷白见状笑道:“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遇到一个混账东西,真是晦气!”罗熙年端起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忽而“哧”一笑,“你那个心上人小辣椒,好像处境不妙啊。”

    “孔三小姐?”江廷白被他打趣多次,干脆默认不再反驳。

    罗熙年悠悠拨着茶盖,不紧不慢道:“今儿遇到户部马尚书儿子,也不知怎么从京城来苏州了,听说要娶你小辣椒呢。”冷哼一声,“那姓马就不是个玩意儿,因为是个嫡出老来子……”说道此处,像是想起什么不愉来,冷笑一声,“反正家里惯得不像话,京城里早就臭名远扬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没做声。

    关于姚家求娶玉仪一事,虽然知道内情不算多,但是玉薇出现蹊跷,孔府下人间也免不了议论。再加上先前江太夫人探口风被拒,以及贺婉贞偶尔透露信息,江廷白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心里大致有个了解。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孔三小姐是养深闺小姐,如果孔二太太没对马家流露半点意思,马公子也不可能信口胡说。

    孔二太太居然这般狠心,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把嫡女往火坑里推。

    “哎……”罗熙年勾了勾嘴角,自嘲道:“果然没娘孩子是根草啊。”

    江廷白不由想到了自己,虽然父母早亡,但当时自己也算成人了,况且上头还有祖父祖母心疼。孔三小姐就不一样了,继母狠心,父亲也未必管事,祖父又是一个官心甚重之人,家里没准真会答应这门亲事。

    毕竟马家不比姚家,从表面上来看,孔家要嫁女儿还有些高攀了。

    “心疼了?”罗熙年歪着头看他,笑道:“你要心疼也还来得及,反正她那表哥也不会再回来,你找人去孔府提亲,自己娶回来不就完事了。”

    江廷白沉默许久,点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噗……”罗熙年喷了一口茶,好不狼狈,甩了甩手,然后瞪大眼睛问道:“你来真?真要娶那小辣椒?”

    “有什么不妥吗?”江廷白不解道。

    既然横竖都要娶妻生子,那还不如娶一个有些了解,况且孔三小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和自己也挺般配。即便嘴头上利害一点,那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再说当初是自己得罪人家太狠了。

    “那倒没有。”罗熙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想,“只是你要娶了小辣椒,那我不得还管她叫嫂子?以前过节也不能提了。”

    江廷白忍不住大笑,“那也算得上是过节?还提什么。”

    罗熙年有点郁闷,摇头道:“没劲。”突然觉得外面也没啥意思,到哪儿都一样,这些争权夺利、妻妻妾妾事,没有谁能够免俗,“罢了,我还是回京城去吧。”

    江廷白问道:“什么时候?”

    “近吧,不拘哪一天。”罗熙年晃了晃脚,说道:“下个月是我们老爷子寿辰,我虽然是一个不肖子,但也没有不理老子道理。”又冷笑,“再说了,那些人巴不得我不回去呢,哼,我偏就要回去碍他们眼。”

    “回去也好。”江廷白突然正色起来,认真道:“六爷若总是这么外面呆着,家里有什么事都不知道。况且……,国公爷年纪也大了,六爷总该为将来想想,好歹先寻摸个一官半职,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也好硬起腰杆自立门户。”

    罗熙年嘴抿成一个漂亮弧度,但却没有笑意,眼神里是充满复杂之色,片刻后才道:“你说得对。”目光转向了北方,笃定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江廷白也有自己心事,并不轻松,淡淡笑道:“但愿下一次与六爷见面,你我都已经不再为琐事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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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就只有先绕开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爷坚持,阮氏也没有办法反对丈夫,而要孔二老爷答应,好办法就是孔知府开口——据江廷白了解,孔二老爷是个不问世事,一向只唯父亲之意马首是瞻,也就是说要打动孔知府。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钱,自己没有。

    权,自己没有。

    原来想娶个稍微如意点妻子,居然这么难?

    江廷白摇摇头,不由叹了口气。

    只是让他随便娶一个将就,又不愿意。管江廷白表面上看来挺温和,实则却是个很固执人,为了达到自己目,宁可比旁人多花上几倍努力。

    想来想去,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孔知府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年纪和政绩,想要升官应该不容易,况且苏州可是个富庶好地方,想来希望能够继续留任吧。

    从这一个切入点来思考,问题豁然开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讶异,不明白孙子为何当初不意,过了这么久反倒执着起来,笑道:“难道你又见过那孔三小姐,才有了这个念头?”

    “那倒没有。”江廷白撒了谎,——祖母是一个很正派妇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见过孔三小姐,再扯出什么表哥逃亲之事,肯定会否定这个孙媳人选。

    江太夫人笑问:“那是为何?总得有个缘由吧。”

    “祖母不是着急吗?”江廷白笑着回道:“孙儿想过了,总是这么一个人晃荡也不成个样子,到底后宅得有个主母,回来时也有人嘘寒问暖什么。当初曾经见过孔三小姐一面,模样不错、性子也挺好……”说到这儿,稍微卡了一下壳,“咳……,反正我觉得这门亲事还成。”

    江太夫人到没有疑心其他,只当孙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该成家立业了。”又戏谑道:“那祖母就等着抱曾孙子咯。”

    江廷白低头笑了笑,“有劳祖母费心了。”

    等孙子走后,江太夫人找来了贺婉贞,问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亲,孔家不是说给三小姐议亲了吗?怎么到现还没有动静?”

    贺婉贞早受了堂弟重托,回道:“说出来,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气。”

    “怎么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贺婉贞不屑骂了一句,方道:“当时倒是给孔三小姐议亲了,并不撒谎,只是议亲对象……”叹了口气,“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难以相信,诧异道:“莫说那孔三小姐是公主外孙女,便是单单从孔家来论,那也是知府家嫡出孙小姐,岂能自贬身价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来,也不怕人笑话,不担心自己女儿后头,将来没人敢要!”

    “谁说不是呢。”贺婉贞一脸厌恶,又道:“后来亏得孔三小姐机敏,躲开了,又被她二姐自个儿抢了先,不然这会儿都已经嫁人了。”

    江太夫人皱眉道:“这实也太过不堪了。”

    “还有呢。”贺婉贞又道:“马尚书不是回来守孝了吗?听说有个不成器儿子,吃喝嫖赌样样占全,那阮氏一计不成,还打算再施一计,要把嫡女嫁到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续弦,虽说对元配所出二房不亲近,但也没有想过恶毒算计,吃惊之余感慨了好一阵,方才打趣道:“难道我们家白大爷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谁不爱个青春年少?”贺婉贞转了话头,笑道:“白兄弟怎么想不要紧,关键是祖母您愿不愿意救这个美。”又把江廷白那些分析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不好办,只怕白兄弟难以抱得美人归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强,受不得别人激,以往贺婉贞用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然而今天却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爷京城任官,要帮孔知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为廷白着想,拉不下这张老脸,只是此事不比寻常,事成后可就欠二房一个大人情了。”

    孔府上房里,孔老太太正和大儿媳说着闲话,间或说到玉华亲事,正说得有滋有味时,阮氏来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说。”阮氏笑盈盈,对大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方道:“是三丫头亲事,我瞧了一门人家挺好,特意来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细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孩子,说来听听。”

    阮氏笑道:“就是刚回来马尚书家。”

    大太太原本闲闲拨弄着佛珠,闻言一顿,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笑容。

    那马逢春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

    虽然还未和女儿做亲,却也忍不住动气,没想到堂堂尚书家,居然养出那么一个下流混账!莫说是把嫡女嫁过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对方条件如何,断然不肯轻易放人。

    可惜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肯定看不起,况且自己也没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样儿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过去马家肯定是愿意,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处。

    想到此处,大太太不由有些红了眼。

    阮氏没空猜度大嫂心思,正跟婆婆介绍道:“那马公子今年二十一岁,是马夫人老来子,以前订过亲,因为一些缘故没有成。”她没说是,那马逢春订了好几次亲,后都因为女方家得知消息,坚决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讥笑道:“听起来不错啊,这一嫁过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着阮氏眼角一跳,心里顿时爽不少。

    阮氏此刻没心思斗嘴,忍了忍气,又道:“而且马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偌大前程都是马公子,三丫头要是嫁过去,没准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问:“那马家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特别。”阮氏回道:“人家说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样貌好,以后能贤惠大度持家就行,至于聘礼什么都好商量。”

    一般说这种话人家,不是随口说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妇标准。

    很显然,马家是第二种情况。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后又做了大半辈子官太太,并非那种粗鄙妇人,岂会连这些弯弯绕绕都猜不到?况且二儿媳是个什么人,心里也清楚,平日对待嫡女是个什么心思,那是明白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个天仙也不算辱没了。”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大太太皱眉道:“要不然,京城里头那么多名门淑媛,难道还不比苏州好挑一些?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故作郑重道:“弟妹啊,这你可得打听清楚了。”

    “打听过了。”阮氏力保持着微笑,说道:“若是大毛病是没有,不过年轻人难免有些爱鲜,家里有几个妾室通房。”话锋一转,“这大户人家谁不一样,便是我们老爷跟前,不也有两个姨娘、三个通房吗?”

    这话说,仿佛自己是一等一贤惠太太。

    大太太当时嫁人自负出身不错,般配得起孔家,对大老爷两个通房看得紧,只抬了承章生母做姨娘,并且没有再添人。

    数量上确是逊了阮氏一筹,因此冷着脸不语。

    阮氏接着道:“娘你想啊,那马尚书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头若是嫁过去,肯定会跟着一起回京,咱们家也多了一门贵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嗯”了一声。

    阮氏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打动老太太理由,她是不会向着自己,没准还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把亲事定下了,也就结了这门亲戚。”压低声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孔老太太闻言抬眼,继而陷入沉思当中。

    那马逢春到现还没娶亲,必定不止儿媳说得那点毛病,孙女嫁过去,本来就有些攀高门,再加上遇人不淑,将来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只是玉仪不比玉华,一则隔得远一些,二则又没有从小承欢膝下,实谈不上半分祖孙之情。以一个并不疼爱孙女,换得丈夫前程,换得整个孔家未来,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生意。

    再说公主府那边也是,既然当初强硬要接人走,为何现又不管了?即便两家不能联姻,好歹也订下好亲事再回来吧。果然骨子里沾了一点皇室血统,都是一样骄傲不实,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思来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动了。

    即便是大太太,虽然不愿意看到阮氏得了好处,但是玉仪嫁了高门,或许对玉华婚事有帮助,因此也就没再唱对台戏。

    阮氏静静看着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个合适时间,跟丈夫说了此事,原本还准备了说辞,打算把马逢春形象好好润色一下,以免显得自己凉薄。

    谁知孔知府连问都没有问,自个儿权衡了一番,便颔首道:“那就给三丫头备一份厚厚嫁妆吧。”

    孔老太太找来阮氏,将丈夫意思婉转说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头就去开始准备玉仪八字庚帖,——至于公公说厚厚嫁妆,倒是要费一番思量,怎么样才能看起来还算不错,实则又花不了几个银子。

    大太太私下听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这次真是里子面子都赚足了!”又想着得打听好婚期,免得让玉仪也嫁了女儿前头,上回三房抹了自己脸,这口气到现还没咽下去呢。

    玉华见母亲生气,问道:“二婶婶赚到什么了?”

    “一门好亲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婶婶要把三丫头嫁到马家去。”

    玉华心下微微吃惊,——原本母亲十分热心这门婚事,后来却不提了,如此看来必定是男方有问题。加上那句什么“里子面子”话,再联想到二婶婶为人,不由暗暗有些担心,只怕堂妹这门亲事不妥当。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见女儿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几分,厉色斥道:“你一个姑娘家,休要去管这等闲事!你若是敢对三丫头乱说话……”她一向宝贝独生女儿,责罚话实讲不顺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你便是告诉三丫头也没用,要是让她多心,只会添乱子。”

    玉华点头道:“女儿懂得。”

    大太太却不敢马虎,坏了这门亲事,得罪可不仅仅是阮氏,到时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儿都会被牵连。因此未雨绸缪,严令丫头盯着女儿,除了老太太跟前,近哪儿也不许去。

    玉华对于玉仪谈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断,深感这世道做姑娘不易,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堂妹跳进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么透信,才能万无一失呢?既保证那个人不会多事,又要保证自己不会被牵扯进去,还要能帮上堂妹,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华还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订亲

    “小姐,我们就只能等京城里信了吗?”彩鹃担忧问道。

    玉仪苦笑道:“那还能怎样?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自从三天前猜出阮氏又有诡计,玉仪就一直坐卧不安,赶紧给外祖母亲笔写了一封信,这是她唯一外援,——只可惜,距离太远了。

    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是外祖母收到信,立即就派人过来调停,也是半个月后事了。眼下自己根本摸不清情况,连阮氏到底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只能干着急瞎撞。

    不过从阮氏得意表情来看,应该不会对自己有利。

    玉仪深感古代女子无奈,终生大事竟然半分参与不得。如果外祖母那边来不及救援,自己也没有想出对策,难道就只能认命或者抹脖子?可别说出家什么,尼姑加是弱势群体,发生尼姑庵腌臜事还少吗?到时候,只怕结果会加糟糕。

    哎,这悲催古代。

    难不成自己要再穿一回?如果是话,还是穿回现代算了。

    方嬷嬷和段嬷嬷两人知道此事后,亦是忧心忡忡。

    “小姐。”方嬷嬷眉头紧皱,“你再把前天情形说仔细一点。”

    玉仪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将当时情况再次复述,其中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不放过,然后道:“这件事,只怕老太太和大太太也知道。”

    “这……”段嬷嬷诧异道:“这说不过去啊?除非……”

    方嬷嬷接口道:“除非这门亲事,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能认同,而不是阮氏一人独自获利!照这样说,对方必定不会是小门小户了。”

    可是苏州能有什么高门大户?除了孔家,数得上也就是江家了。

    然而江家适龄公子中,因为门风甚严,虽然不说个个都优秀吧,但也没有什么品行败坏,都还说得过去。

    阮氏会有这么好,突然要给自己择一门好亲事了?

    “对了。”段嬷嬷突然一拍大腿,“听说前些日子,有个什么马尚书回苏州奔丧,难不成……”继而点点头,“多半就是!据说那马公子人品不太好,祖母孝期未过,就经常出去花天酒地,大手大脚花钱,惹得咱家小厮们羡慕了好一阵。”

    “马尚书家?”方嬷嬷大惊失色,气声道:“那个混账东西,京城时候就臭名远扬了!”

    确是臭名远扬,就连玉仪早先也风闻了几句。

    方嬷嬷急道:“这可怎么办?我看孔家老太爷官心甚重,咱家大少爷又另外娶了亲事,小姐孤身一人这里,只怕孔家要去攀高门了。”——

    难怪阮氏会那么得意,只怕这门亲事家里人都同意了吧。

    玉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早知道女儿不值钱,但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当做货品,被奇货可居卖掉了!并且是被自己家人卖掉!

    方嬷嬷恨声道:“这都是一家子什么混账!”

    “我不会嫁。”玉仪能够想象,以货品身份嫁过去是什么遭遇,淡淡道:“不管是装病或者别,总之我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如果孔家不愿意养我这个女儿,那好,就等外祖母把我接回去。”

    她没说是,如果外祖母那边也不管话,——哎,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姐,不能啊!”

    玉仪心里难过,面上却是淡淡笑着,“那还能怎样呢?”

    以卖女儿去换家族利益,这种事实是太多了,何况还是个没亲娘,如何能够不叫人惦记?段嬷嬷心情十分沉重,勉强道:“这只是咱们猜测,也未必。”

    玉仪笑道:“即便不是马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人家。”

    正锦绣堂人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柳暗花明。

    没隔几天,江家派人过来下聘礼!

    “真是江家?”玉仪实是难以相信,连声问道:“你没听错?太太居然肯把我嫁到江家?而且正好是那个黑心小白脸?”

    “是啊,是啊。”彩鹃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用力点头。

    “怎么会……”

    “确是江家七房。”段嬷嬷亦是一脸喜色,匆匆进来,“听上房老太太身边丫头说,千真万确,这次绝对不会错。”

    “可是……”以江家势力,肯定只会按正常程序办事,不可能像姚家那样,私下还给阮氏大把回扣。若自己嫁得好了,难不成阮氏还能真心祝福?为自己高兴?玉仪实想象不出,这有什么值得阮氏得意?

    “不会错。”方嬷嬷也道:“小姐你不知道,方才江家人刚走,前头那位就开始发脾气了。”

    玉仪这才有点相信,——也就是说,阮氏本来订不是江家,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把阮氏阴谋破坏了。

    “多谢佛主保佑。”方嬷嬷双手合十,连连道:“也不枉我日日吃斋诵经,好歹保佑了小姐一回。”自从那次玉仪船上出事,方嬷嬷许了愿,等玉仪救过来以后,不顾众人劝阻,便坚持日日吃素了。

    上天真这般眷顾自己?玉仪有些不真实感觉,回头看向方嬷嬷,或许真是虔心起了作用?这般峰回路转,也只能这么想了。

    玉仪虽然不信神佛,但此时却忍不住握了方嬷嬷手,感激道:“嬷嬷,真是多谢你了。”

    方嬷嬷笑道:“只要小姐好就行。”

    “江家动作倒是,这才几天功夫就开始下聘礼了。”段嬷嬷也是满脸高兴,喜滋滋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江家这次可是用了心,一共六十四抬聘礼呢。”

    聘礼多,间接说明男方对女方重视程度。

    方嬷嬷感慨道:“玉仪娘嫁时候可是一百二十八抬。”

    “我怎么能跟母亲比?”玉仪觉得这些都是次要,况且顾氏是公主女儿,比自己嫁妆厚重也很正常,没什么可比性。

    段嬷嬷掩嘴笑道:“那一位……”指了指前面,“只得十八抬不说,且里面东西都不值钱,据说大太太当年算过,拢共也就值三百两银子。至于田庄、商铺什么,那是想都别想,庶女里面也是寒碜了。”

    给人做续弦,还能陪得起多好嫁妆?

    玉仪没有心思去笑话阮氏,只希望自己真订下来了,不要再出什么波折,能够顺顺利利嫁到江家去。黑心小白脸再黑心,也不是那种下流无耻种子,等自己成了他妻子,不会不管自己。

    方嬷嬷亦放松了心情,笑道:“嫁妆丰厚一点虽好,但要紧还是人好。”又对玉仪说道:“以阮氏性子,只怕不舍得给你什么陪嫁。不过不用担心,咱们手里有你母亲陪嫁单子,除了当初陪布料、药材,以及平常用,其余应该都还。”

    “就是。”段嬷嬷笑道:“到时候小姐嫁过去,江家人也不敢小瞧了。”

    玉仪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只要没到嫁进江家门那一天,事情都有可能变化,只盼江家订婚期不要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仿佛心有灵犀似,江家居然把婚期定了次年三月。

    江廷书惊讶道:“这也太了。”又好笑道:“那孔三小姐才得十三岁,过一、两年进门也不迟,想不到白兄弟这般猴急。”

    “不是人家猴急。”贺婉贞忍俊不禁一笑,接着道:“那孔家二太太做事,你还不知道呢。”拣要紧说了说,“你说,白兄弟他能不急吗?”

    “竟然有这种事?!”江廷书吃惊道:“我说祖母怎么突然变性子了,居然肯找到祖父,还欠下二房这么大一个人情。”然后点点头,“那倒是越早娶了越好,一则免得那孔三小姐家煎熬,二则也免得给人带坏了。”

    贺婉贞笑道:“以后我可就有个好妯娌了。”

    “你呀。”江廷书跟妻子感情甚好,取笑道:“瞧你高兴,跟一个小姑娘似。”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太太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十分郁闷。

    玉仪婚事定了明年三月,不足半年。也就是说,玉华必须赶这半年时间内订亲,然后迅速嫁人,不然又要落妹妹后头了。

    三房抹了一回脸不够,还要等二房再抹自己一回?

    大太太又气又急,也顾不得挑挑拣拣了,赶紧找了人,去江家四房打探消息,想把女儿嫁给四房喻二爷。

    孔老太太知道消息后,不悦道:“怎么又是江家?难道两姐妹都要嫁给他家?好像咱们多稀罕似,还上赶着去!再说了,四房二爷又比七房大爷年纪小,以后华姐儿见了三丫头,岂不是还得叫嫂子?不妥不妥。”

    大太太一向听姑姑话,这次却不肯答应。

    谁知道去了江家四房人回来,并没有得到准信儿,没过几天又传出消息,说是江家四房另外订了亲事。

    大太太一气之下,便病倒了。

    玉华跟前伺候母亲汤药,劝道:“女儿该嫁什么人,那都是命里头注定,母亲又何必着急上火?若是连累母亲不好,岂不是女儿罪过?三妹妹先嫁就先嫁吧,也没什么大不了。”话虽如此说,心里头到底还是难过。

    “胡说!”大太太是恼火,斥道:“女儿家出嫁,这可是关系一生头等大事。你不只要嫁三丫头前面,还要比她嫁得好!”

    玉华实有些忍不住,涌出眼泪道:“母亲只为了自己脸面,就急着把女儿嫁出去,万一嫁错了人,又当如何?既如此着急,早些年又何必那般挑拣。”这些话,她心里已经憋了太久,今日终于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大太太加生气,“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玉华眼泪簌簌流,轻声道:“母亲,我真不想嫁人了。”说完,也不管大太太如何作想,站起身来,一脸疲倦走了出去。

    大太太那边病了,阮氏这边也不好受。

    公公婆婆和丈夫订下来亲事,不容她不答应,——且玉仪不是她生,如果这种情况下反对,不论对错,都会显得她居心不良。

    何况,马家亲事本来就有问题。

    还有江家送来了六十四抬聘礼,从来聘礼和嫁妆都是互相匹配,那就意味着,玉仪也得陪六十四抬嫁妆过去。

    如果想要少花钱办好事,还真费点脑子。

    主要是,阮氏不甘心就这么让玉仪嫁了。

    一是自己没得到半分好处,二是将来玉娇很难比过去,三是先前双方已经交恶,——可以想象,嫡女嫁得春风得意以后,肯定不会给继母好脸色。以后见了面,难道自己还要低声下气?一想到这儿,阮氏就仿佛吞了一只滚烫苍蝇,又疼又恶心。

    阮氏想起了自己未出阁时,百般讨好嫡母和嫡姐,结果嫡姐高高兴兴嫁了出去,回头却对自己百般挖苦、讥讽,说自己是只配给人做妾命。虽然赶上了巧宗,好歹没给富贵人家做妾,但也只是一个继室,到底矮了一等。

    倒是玉娇还不识愁滋味,听说玉仪要嫁了,满心高兴道:“等她走了,我就可以搬回锦绣堂正房咯!”

    “你懂个屁!”阮氏气不打一处来,骂得女儿不知所以。

    玉娇委屈不行,气道:“我说错什么了?”

    因为阮氏自己是庶出,家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对儿女十分溺爱,凡事都是量满足,生怕吃了一点点苦头。

    正所谓过犹不及,阮氏自己却尚不察觉。

    玉娇从没被母亲如此骂过,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明明从前说好,锦绣堂只给她住一段日子,等她嫁了,我还要搬回去……”

    “小祖宗!”阮氏急忙过来捂嘴,低声斥道:“你还嫌不够乱啊!乱嚎个什么?”又往外面看了看,“亏得这是咱自个儿屋子,外面都是自己人,不然传出什么,你爹还不知道怎么怨我呢!”

    玉娇扁嘴道:“我没说错嘛。”

    “是是是,你没错。”阮氏安抚了两句,但心中却是恨意难消,——江家人突然来提亲,还能说是意外,但丈夫听到那些闲话,到底是谁传?!叫自己知道,一定要叫那个人好看!

    阮氏恼恨这个人,眼下正玉仪屋子里说话。

    “照姨娘这么说……”玉仪诧异道:“是大姐姐透露消息了?”

    “是啊。”周姨娘道:“要不是大小姐,我也不知道太太订了那样一门亲。”却对丈夫高看了几分,也对自己功劳高估了不少,“到底老爷还是明理,疼爱三小姐,这才许了江家亲事。”

    便宜爹对自己有这么好?江家提亲,真是便宜爹促使?

    不是玉仪不孝,从便宜爹平日里不闻不问态度来看,实想象不出,他内心深处还藏一份浓浓父爱。

    浓浓?父爱?

    呃……,真是想想都叫人起鸡皮疙瘩。

    不过不管怎么说,便宜爹到底还是有一点良心,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儿,肯为自己出头,——到底还是亲爹啊,至少会盼着女儿过得好一点。

    倒是周姨娘这边,玉仪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明白她心思,于是笑道:“多谢姨娘,这次多亏你帮忙了。”

    周姨娘忙道:“不用不用,这原是应该。”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应该,除了亲生父母,谁肯掏心掏肺、不记得失付出?玉仪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郑重道:“姨娘只管放心,今后但凡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忘了四妹妹。”

    “三小姐,我能帮忙地方一定不马虎。”周姨娘得了这个保证,自己也表了一番忠心,然后欢天喜地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和江家订亲事告一段落~~后面……,呃,怎么说,剧情会进入到一个小**~~~总之,玉仪婚事已经大致想好,这之前应该不会瓶颈~~~另外,个人不喜欢太短章节,所以每一章还是比较饱满~~~量保持日,加基本是没有了,当天修改一般是有虫子,亲们记得多多冒泡~~

    风起

    “太太,就这么答应江家了?”赵荣家也不甘心,如果阮氏收了银子话,自己肯定能捞上一点油水,“三小姐嫁到江家,那可是一个亏本买卖啊。”

    阮氏冷声道:“还能怎样?”

    “太太……”赵荣家压低了声音,“还记得三小姐回来时候,不是船上被那江家七房救了?听回来人说,两个人仿佛还见过一面……”

    阮氏看了她一眼,明白赵荣家话里意思,倒也有一丝心动,继而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行,若是毁了那丫头名声,坏了这门亲事,老太爷那边不会放过我。”说着冷笑,“老太爷连嫡亲孙女都舍得,难度还会心疼我一个儿媳妇?”

    赵荣家想了想,叹气道:“也是。”

    阮氏道:“江家必定给了老太爷偌大好处,至少要大过马家才行,——如果我猜得没错话,应该就是今年秋末考察之事。”脸上带着怨恨和不甘,“罢了,如果老太爷秋末考察政绩不好,咱们也会跟着孔家失势,那可得不偿失啊。”

    “算她命好!”赵荣家愤愤道:“那如今,也只有嫁妆上做文章了。”

    “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阮氏烦躁道:“倒是马家那边,咱们还得亲自去一回,不然可怎么行。”说着,打起精神收拾利落出门。

    与马家做亲之事虽然没有说定,但也谈了有五、六分了。

    听闻阮氏说辞,马夫人顿时恼怒道:“好好好,你们家姑娘是个有本事,这么就找到贵婿了。”

    阮氏陪笑道:“我原是极想和夫人做亲戚,不想我们老爷……”

    “送客!”马夫人原本就是因为儿子不成器,这才降低标准娶媳,想不到却被人耍了一回,岂能不恼?根本懒得和阮氏啰嗦,直接叫人取了庚帖出来,摔地上,一甩袖子便进去了。

    阮氏闹了好大一个没趣,灰头土脸回到家。

    “都是那个丫头闹得!”阮氏对嫡女恨达到了极点,气了好一阵,自个儿撂下一句狠话,“叫我不痛,你也休想就这么高高兴兴嫁人!”

    阮氏气得肝疼胃疼,玉仪心情却好了不少。

    上午还追了一封信去京城,说了江家亲事,又说了自己对这门婚事满意,让外祖母放心云云。因为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也有了笑靥,唤来彩鹃道:“对了,把前儿收到寿礼拿出来瞧瞧。”

    先前一直提心吊胆,哪里顾得上看什么寿礼?

    首先是孔家人给贺礼,除了玉清亲手做了一双鞋子外,其余都很普通,估摸像玉娇等人,应该都是阮氏一手操办吧。

    玉仪从没想过他们能给自己什么好,所以谈不上失望。

    继而挑出顾家贺礼,外祖母送了一套老坑玻璃种翡翠头面,包括两只发钗、一副手镯,一对耳坠,两只指甲盖儿大小戒面戒指,全都翠绿叫人爱不释手。

    到底是外祖母,打心眼儿里疼爱着自己。

    玉仪心中暖暖,又拣起了舅舅舅母送一支金步摇,看那华丽丽样子,应该是京城里大珠宝店里订做,金子够纯够足,上头宝石也足够漂亮。

    明芝则送了一个小小荷包,彩鹃见了笑道:“难得表小姐还肯做东西。”

    素莺抿嘴一笑,“你这丫头,还敢背着小姐打趣人。”说完立即后悔,如今已经是孔家过日子,按理说应该管明芝叫做表小姐,一时失口居然叫成了小姐,不免显得身曹营心汉。

    玉仪听见了只做不知,与彩鹃笑道:“打开瞧瞧,都送了什么好东西。”

    打开荷包,里面装着六颗浑圆无暇白珍珠,个个都有半截指头大小,堆一起好不喜人。里面还有一张小小信纸,明芝上面说,本来一共是有十二颗,现一人一半,留着以后嵌头面上用。

    玉仪看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免又想起当初外祖母家时光,表姐性子大方活泼,表哥敦厚体贴,加上有亲人呵护疼爱,日子过得一派无忧无虑。

    “这个是表少爷和……”彩鹃顿了一下,继而觉得自家小姐也订了亲,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于是道:“是表少爷和顾家大奶奶送。”

    既然是夫妻,当然应该合为一体送东西。

    玉仪觉得没什么可避讳,打开看了,不由小小惊讶了一下。

    “这是……”彩鹃吃惊道:“哪有人送这么奇怪东西?”

    “哪里奇怪了。”玉仪将那一对小金猪拿了出来,圆嘟嘟十分可爱,想来是因为自己属相是猪,所以才会打了这么一对吧。

    掂了掂,分量可是不轻呐。

    “送就送吧,还故意打成一对儿。”彩鹃忿忿不平,嘟哝道:“什么意思?!”

    玉仪倒是笑了笑,觉得这位表嫂挺有趣,——以明淳对自己心意来看,没个一年半载应该难以忘怀,且他性格比较正统,不会弄什么奇稀罕玩意儿,想来这应该是出自表嫂手笔了。

    送一对,是暗示祝福自己早结良缘吗?

    “挺好呀。”玉仪笑道:“收起来,回头还能换成银子花花呢。”

    素莺因为方才说错了话,一直不自,见状忙道:“我去收起来吧。”见玉仪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似,搂着盒子匆匆进去。

    彩鹃怕玉仪心里不痛,忙道:“我看江公子比表少爷好多了。”

    “你又知道。”玉仪觉得好笑,趣她道:“当心方嬷嬷听见了不依。”

    自己心里却是有些茫然,就这么把终生大事定下来了?比起盲婚哑嫁,好歹还见过江廷白几次,虽然中间有一次不愉,但后来他还是帮了自己。

    不能算好,但也不算太差了吧。

    “这对翡翠镯子真是漂亮。”彩鹃小心翼翼拿起来,看了又看,朝玉仪道:“小姐你瞧着颜色、水头,只怕全苏州也难找出几对来。”

    玉仪知道她这是故意打岔,怕自己因为表哥伤心,于是顺手套了手腕上,对着阳光比了比,笑道:“是挺好,还是先收起来吧。”手头有不少贵重首饰,回苏州后就没再戴过,不想碍了别人眼,免得平白给自己招来是非。

    “公主好生大方。”彩鹃笑道:“这一整套头面,没有六、七百两银子绝对拿不下来,都够寻常人家嫁好几回闺女了。”

    外祖母对自己一向舍得,玉仪笑道:“你急什么,将来我也会好好把你嫁了。”

    彩鹃啐道:“呸,小姐说都是什么话。”

    玉仪笑了笑,心下却奇怪。

    原本还以为自己离得远了,外祖母淡忘自己了,现看来是不像啊。可为什么自己去了好几封信,外祖母都浑然不理,还是依旧说着平常问询话,都是嘱咐自己保重之类。

    因为徐月岚进了门,再加上李氏性子比较懒散,所以便慢慢将家务事放手,改由儿媳妇来主持中馈。

    这日上午,外面小厮送来一封苏州信。

    徐月岚一看便猜到,应该是那位表小姐寄过来,因为是指名交给公主亲阅,所以并没有多琢磨,立即拿了信去了上房。

    毕竟作为孙媳妇,紧着祖母事也是应该。

    豫康公主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虽说加中意外孙女儿,也不太喜欢徐家,但是对这个孙媳妇还是满意。见她特意过来送信,便笑道:“让个丫头送过来就是,那用着你亲自跑一趟。”

    徐月岚笑道:“刚忙完家里事,正好闲着,就想过来陪公主说说话。”

    “你不嫌我年老啰嗦就行。”豫康公主笑了一句,拆开了信来看,谁知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半晌才抬起头,淡笑道:“你去忙吧。”又朝丫头们吩咐了一句,“去,叫夫人过来说话。”

    徐月岚亦是官宦大家女儿,一见便知道出了什么事,且自己不方便场,赶忙笑着应了,领着丫头匆匆出了房门。

    李氏尚不知情,一如平常般闲闲往上房过来。

    刚一进门,豫康公主就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关上门!”声音虽然不大,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好似凝结了一层冰霜。

    “娘……”李氏有些害怕,换了亲近一点称呼,“出什么事了?”

    “你!你疯了吗?”豫康公主气得不行,将信狠狠甩李氏脸上,“你说,是不是你扣了玉丫头信?还有前几个月苏州来信,是不是你叫人伪造?!”

    李氏脸色一白,“这……,这是从何说起?”

    “你自己看!”豫康公主指着地上信,怒道:“玉丫头说,上次说马家已经退了亲!上次?上封信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我……”李氏眼见掩盖不了,吓得跪地上,哭道:“我只是想着明淳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成了亲,怕玉丫头说什么……,再惹出乱子来。”又忙道:“那几封信我都没有打开,这就叫人拿过来。”

    李氏顾不得叫小丫头,自己慌慌张张取了苏州旧信过来。

    看着外孙女一次又一次求援,自己却丝毫不知,还以为外孙女过得平平安安,豫康公主真是又气又伤心,“你自己瞧瞧,玉丫头这受得都是什么罪?几次三番,都险些被那阮氏算计了!你……”指着李氏,“你这是害死她啊!”

    李氏也吓住了,分辨道:“我……,我没有……”

    “前江阁老家继室之孙,无父无母,且没有一官半职,就是这样……”豫康公主看得连连冷笑,“就连这样人,玉丫头都觉得已经很好了!好好好,你还真是一个有良心好舅母!哄得我毫不知情,还这里慢慢给玉丫头挑亲事,等我挑好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李氏知道此事闹得大了,低头一言不发。

    “要不是看你生下了淳哥儿,我这就叫绍廉休妻!”豫康公主目光锐利,直直盯着李氏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回自己屋子好好反省反省,不准出屋子半步,也不准再插手家里任何事!下去吧。”

    李氏早吓得六神无主、脚下虚浮,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不敢再看公主一眼,逃也似出门而去。

    木槿从外面进来,捡起地上信问道:“公主,出什么事了?”

    豫康公主先没有回答,只是道:“立即派人去苏州,好好给我查一查那阮氏,是人都不可能不出错,查到什么统统回报与我。”然后才把事情大致说了,“让去人仔细打听一下,看看男方人品有没有问题。”

    木槿问道:“公主打算让表小姐出嫁?”

    豫康公主道:“既然已经订了亲,无故退亲只会损了玉丫头名声,只要男方人品好,家世、钱财那些都是次要。”叹了口气,“再说江家门风和家世,也还算说得过去。”说到底,还是这世道做女子不易啊。

    顾绍廉晌午了才回府,一进门便被告知上房让过去说话。

    “母亲,我也有事要说。”顾绍廉来不及问公主有何事,先道:“今儿朝堂上有人上了一道折子,弹劾苏州知府贪墨受贿!”

    “有这事?”豫康公主抬起眼皮,心中速分析着,“是什么人?可看得出又何来头,或是为了什么缘故?”

    “是密折。”顾绍廉摇了摇头,“这件事有点棘手,主要是近朝堂十分动荡,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没准儿还会牵连出其他事。”

    豫康公主沉思了一阵,叹气道:“孔家都是些没良心人,我才懒得管,只是还有玉丫头……”把信推给了儿子,“你看看吧,你媳妇干好事!”

    “这……”顾绍廉越看越吃惊,气道:“这个蠢货!”

    豫康公主冷笑道:“如今看来不用我拨弄孔家,他们就已经自顾不暇了。”又摆了摆手,“别管你媳妇了,先琢磨琢磨孔家这件事吧。”

    鲁国公府某处凉亭内,微风习习。

    “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生辰,送什么东西好?”

    “我怎么会知道?”罗熙年睨了好友容珮一眼,嗤笑道:“你几时见我给姑娘送过东西?还问到我这儿来了。”

    容珮抬手直抓头皮,泄气道:“女人家心思真难猜!送金银说你俗气,送字画又说你挑没品味,送首饰又说你不合规矩……”

    “哪儿那么多废话!”罗熙年一副受不了表情,“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罗里啰嗦个没完?要是喜欢,直接娶回去不就完事了。”

    “嗐……”容珮傻笑道:“你不懂,你不懂。”

    “我才懒得懂。”罗熙年嘲笑他道:“你可真是个一根筋!从小就喜欢那丫头,长大了眼里还是只有她,不是傻子是什么?”

    容珮不服气道:“行行行,我是傻子!哼,将来有你做傻子时候!”

    罗熙年理都不理他,自顾自悠闲喝着小酒。

    “你那么多女人,真不懂?”

    罗熙年瞬间变了脸色,恶狠狠道:“那些不是我女人!还有,以后少我面前提这种话!没得叫人恶心。”

    “是是,我说错了。”容珮赶忙陪了不是,为了调节气氛,岔开话题道:“你真打算这么家呆下去?你不知道,近朝堂上可热闹了。”说着又笑,“就今儿早上,还有什么苏州知府被弹劾,听说会牵连到好些人呢。”

    罗熙年这才抬头,问道:“什么知府?”

    “苏州知府。”容珮本是随口一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感起兴趣来,心思转了转,试探问道:“是不是上次去苏州时候,认识哪家小姐了?”

    “爷没你那么无聊。”罗熙年沉吟了片刻,探身问道:“你们锦衣卫,近有没有什么空缺?”

    “咦?你想来我们锦衣卫?”容珮闻言满心高兴,连连抚掌,“来吧,来吧,没空缺也得给你腾一个不是?放心,有哥哥我罩着你呢。”

    “放屁!要你罩着?!”

    “你来可以。”容珮收起嬉皮笑脸神色,认真道:“不过近没有什么好缺,要不……,叫你家老爷子想想办法?”

    “不必。”罗熙年摆手道:“要往上爬,还是自己慢慢来好,强插进去做一个小头头,没意思不说,别人还不服气。”

    “你真要来?”容珮想了想,说道:“我虽然只是一个小旗,但上头千户是我族兄,让他安排一下,你过去了不会有苦差事。”

    罗熙年没有答应,而是道:“我要去北司。”

    “你去北司做什么?”容珮诧异道:“我们南司还好一点,那边是问供、受刑,哪天不弄死几个人?血淋淋,保管叫你饭都吃不下。”

    罗熙年坚持道:“你别管,帮我安排一下就是。”

    “行行行。”容珮算得上是他发小,知道这是一个下了决心,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人,无奈只好答应了,奇怪道:“北司那边有什么好?值得你非要去!”

    “嘿嘿……”罗熙年露出雪白牙一笑,嘴角勾起,“刺激!”

    “啪!”容珮下巴掉桌子上,半天没合上。

    风起

    大太太到底不甘心,几经周折,终于把玉华婚事定了下来。

    “哎……”大太太忍不住叹气,“早些年,何曾把袁通判家看眼里,现却只能自降身份,和这种人结亲。”

    “母亲。”玉华埋怨道:“既然已经订了亲,又何苦再说这种话?”

    大太太哼道:“三房嫁前头也罢了,到底是庶出,嫁得又是商贾人家,没什么值得拿出手。”顿了顿。“可是你瞧三丫头……,那江家也是疯了,居然舍得出六十四抬聘礼,也不知装都是什么破烂!”

    难怪她心里恼火,袁家只愿意出三十六抬聘礼。

    玉华只得安慰道:“母亲不是说江家七房无父无母,又没有官职,将来前途不够好吗?袁老爷虽然只是通判,但将来却有做京官机会,况且不是说……”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不是说袁家大少爷挺上进,母亲还愁什么?总之,母亲还是先好生养病才是。”

    “你呀。”大太太虽然对袁家不满意,但亲事都订了,还能说什么?只得戳了女儿一下,“你就是个傻丫头,都不知道你到底像谁?真是拿你没办法。”

    玉华笑道:“女儿当然是像母亲。”

    像自己吗?大太太心头突然一跳,想起了一件不愿意想起事,当初……,如果那件事成了,今天局面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不能怪自己太心狠,为了女儿,只要她能够过上好日子,自己做下再多罪孽也没关系。

    若有因果报因,那就全都算自己头上吧。

    “太太?”瑞雪问了一声,待里面让进方才入内禀道:“太太小姐,二房那边好像吵起来了?”

    “出什么事?”玉华问道。

    “听说因为三小姐订了亲,暖衾姑娘就给做了一套衣裳,偏生不巧,送过去时候遇见了五小姐。”瑞雪简明扼要拣了重点,回道:“五小姐骂暖衾姑娘是个下贱,做东西也下贱,还说什么人配得什么东西,把三小姐也绕进去了。”

    大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问道:“那三丫头吵了没有?”

    玉仪怎么会这种时候吵架?又不是疯了。

    可惜这边玉娇破口大骂,那边暖衾哭得泪水涟涟,两个人都是卯足了劲儿,自己反倒成了一个看客。

    巧是,孔仲庭今儿没出去找人喝酒。

    “怎么回事?”锦绣堂跟阮氏正房相距甚近,孔仲庭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因见小女儿和爱妾闹得不可开交,嫡女却旁边冷眼旁观,微微不悦,“你是个做姐姐,怎么也不劝一下?”

    阮氏尾随其后而来,闻言好不得意。

    玉仪感慨,果然感情都是时间培养出来——

    只因自己跟便宜爹感情生疏,玉娇和暖衾加亲近一些,便宜爹本能就护着她们俩,反把自己这个嫡女排斥外。

    “女儿实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玉仪决定像演技派学习,虽然没有挤出眼泪,但委屈之色却是十足,诉苦道:“暖衾姑娘好心做了一套衣裳,不知怎么得罪了妹妹,就说她人和东西都是下贱,还说女儿收了东西,也是一样下贱。”

    “你居然说这种混账话?”孔仲庭有些下不来台,朝玉娇怒斥。

    不等玉娇开口,暖衾先跪了下去,哭道:“三小姐说得一字不差,还请老爷为三小姐做主,为婢妾做主啊。”

    看看人家这种实力派演员,眼泪就跟自来水似,真是收放自如。

    玉仪佩服之余,又哽咽道:“自己和五妹妹都是爹爹骨血,若女儿有了不是,那岂不是爹爹过错?若爹爹有了不是,那兄弟姐妹们岂不都是……”言下之意,自己若是沾个“贱”字,那二房一大家子就都是贱人。

    玉娇先气得跳脚道:“你放屁,我没有那个意思!”

    玉仪转过头去,问道:“那妹妹意思,是单独针对我和暖衾姑娘了?”不过才九岁大小姑娘而已,不信把你绕不进去。

    “我……”玉娇气呼呼,她本就是个不转弯性子,一梗脖子道:“我就是骂你了,还骂暖衾那个贱人了,怎么样?!”

    阮氏脸色十分丰富,眼里喷火似直勾勾盯着玉仪。

    “放肆!”孔仲庭一向觉得小女儿乖巧,从前虽然有些任性,但也不会如此口不择言,当着众人气得不行,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不等阮氏上前,玉仪看准时机抢先拉住人,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劝道:“父亲有话好好说,若是失手打重了,岂不是叫妹妹加恨我?怕是以后加难以相处了。”

    真是无奈了,这鸡飞狗跳日子点结束吧。

    不然话,还要整天陪着演这种三流剧目。

    正这个时侯,三流剧目反派暖衾姑娘出镜了,上前拉住玉娇,用又娇又软又担忧口吻劝道:“五小姐,你给老爷认个错吧。”

    玉娇哪里肯让她拉自己?当即反手一甩。

    这一甩产生了华丽特效,居然把暖衾甩得退了好几步,继而侧身跌倒,紧接着便是一生尖叫,“哎哟,我肚子好疼!哎哟……”

    孔仲庭虽然有六个子女,但显然对怀孕这种事了解不深,见暖衾疼得冷汗直滴,赶忙喊道:“去叫大夫过来!点!”

    什么叫实力派?什么叫真正实力派?

    眼前这位姑娘就是!

    玉仪心里对暖衾佩服之际,也对便宜爹情商参数打了个折扣。看来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只相信眼前所看到,而不管事情究竟合不合理,——九岁小姑娘,再用力又能有多大力啊?玉娇又不是变身后希瑞。

    或者说,美色能降低男人情商?

    比如暖衾姑娘相貌平庸,身材也不是这般纤细娇弱,那视觉上就有点滑稽了,便宜爹肯定不会怜香惜玉,没准还要上前踹上一脚。

    玉娇不料低估了自己潜能量,见状怒道:“你少装模作样!”

    “不要说了!”没等孔仲庭开口,阮氏先把女儿护了身后,朝丫头珍珠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赶紧将人带走。这边还得忍住气,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点去把大夫请过来。”

    玉娇满脸不甘之色,带着比窦娥还要冤莫大冤屈,被珍珠等人拖走了。

    “小姐,那个暖衾也太会做戏了。”彩鹃眼里有一丝揶揄,抿嘴笑道。

    玉仪摇头一笑,“再会演戏又能如何?还不是个配角儿。”

    暖衾即便一时胜了一小局,也改变不了自己是通房事实,还是得看阮氏脸色过日子,肚子里孩子也未必能生下来。纵使小心翼翼顺利生下了,今后一样是个庶子,一样得嫡母收下讨生活,这一路还不知道多艰辛呢。

    还有那位潘姨娘,看起来好像是让阮氏吃了个暗亏,可是她自己呢?难道从今后青灯古佛伴着,心里就不凄凉痛苦吗?便是胜了,也一样是可悲。

    即便是自己,因为处晚辈这个身份上,且继母也是母,很难对阮氏做出什么算计。而且如果不能一击成功,只会加深阮氏对自己怨恨,她若存心撕破脸,吃亏人多会是自己。

    有什么法子,才能一击让阮氏不能翻身呢?

    玉仪支起下巴望天凝想着,一时找不到突破口,耳畔听得有人进来了,然后是问棋脆生生声音,“小姐,江家七房两位小姐过来了。”

    江家七房?锦珠绣珠?玉仪脑子转了转,才想起这两位是自己未来姑姐,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还是笑着迎了人进来。

    “给妹妹做了个荷包。”江锦珠一向人语,掏出一个蹙金线小荷包,又看了绣珠一眼,“你手帕呢,也拿出来瞧瞧吧。”

    “做不好。”江绣珠微微羞赧,递上了一块绣兰花素色绢帕。

    玉仪少不了要夸赞一回,笑道:“过来说话便是,何须两位姐姐亲自劳烦。”

    江锦珠笑道:“上次得了你好胭脂,说是要谢,一直都没找着机会。”笑着从丫头手里接了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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