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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届初三学生毕业之后，再也不会有新的“南光中学”毕业生了。
充满了唏嘘与不舍。楚念是很喜欢南光中学的，这里的老师活得很真实，穿的衣服总带着点生活化的土气，一看就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挑选，各有各的风格，不像实验高中的老师西装革履、套裙套装；老师和学生之间没有那么明显的鸿沟，不像实验高中的不少老师一样习惯端着架子；同学之间虽然也会讨论谁家有钱，谁长得漂亮，但不会像一班的学生那样高调地攀比，那样把对“非我族类”的不屑摆上明面……
南光中学的教学楼都有二三十年历史了，其中有两栋之间连接的楼梯甚至有吓人的裂缝。那全镇唯一的水泥篮球场、全镇唯一的两百米跑道，长长的单车棚，单车棚中间那棵心形树冠的大树，教学楼下一排高高的白兰花树，草木茂盛的二十平米见方的“植物园”，能看到隔壁小学的音乐室……
说到音乐室，楚念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初二学期末的最后一节音乐课上，老师教他们唱《同桌的你》，一群平日嬉笑打闹，不知青春为何物的男生女生，很多都哭了。
情感这种东西一定是双向的，离别、失去、分开的时候有多难过，恰恰证明它存在的时候，有多令人快乐。
楚念和俞婷举着饮料，慢悠悠地往实验高中走，楚念带着私心，领着俞婷在南光中学前过马路。
砖红色的校门，天蓝色的门头，上有金光闪闪的行楷“南光中学”四字，是楚念读初二那年才翻新更换的。她扭头望进南光中学，树木葱茏的校门入口处依然贴着自己这一届优秀学生的照片，赤红色的跑道，浅绿色的篮球场，白色马赛克瓷片的实验楼外墙上贴着亮眼的红字校训……
单纯的时光，是最令人怀念的美好记忆，一切都仿佛定格在了极盛的夏天，带着忧伤，带着快乐，带着怀念，带着期许。
每次听到那首《被风吹过的夏天》，南光中学的样子就会浮现在眼前，记忆里那些在南光中学的日子，也如同这首歌一样，酸甜苦辣咸，随着风变得淡如透明，好像一杯清澄的冻柠七。
腌制柠檬的咸味，碳酸饮料的刺激，阿斯巴甜带来的多巴胺，不可追回的时光途经回忆之管骤然坠入脑海，像方形的冰块涌进玻璃杯，一次次勾动出脑垂体中的内啡肽。
她轻轻叹息，没有告诉俞婷这是自己的初中母校。
一直回到一班课室，楚念心中这股淡淡的忧伤依然萦绕不止，她想找个谁说一说，又不知这些在别校的老同学是不是正在上课、考试，会不会不方便接到自己的QQ消息。
最后，她点开了齐昀林的聊天窗口。
念念：我刚刚路过南光中学，想到下学期南光中学就要没了，很唏嘘。
对方的回复来得很快。
齐昀林：世上没有永恒，失去的时候可能很痛苦，久了就会发现无甚不可。
念念：我发现如果是我的小学要消失了，那我不会觉得难过不舍，但南光中学要消失了，我就真切地感觉到了美好青春的流去。
齐昀林：美好和青春不该寄托在外物上，应该是内心的追求，不要被情绪左右追求。
念念：你说话好像个老大爷啊。
齐昀林：那你就当听老大爷胡侃吧。
自关于南光中学的话题后，楚念偶尔会在晚饭时间收到齐昀林的消息，一开始她还挺害怕收到他的信息，怕他是来跟自己说十四班的剧本不符合学校要求，让自己改，她害怕这种被否定的感觉。
偏得齐昀林每次找她说的都不是关于剧本的事儿，基本都是经史子集的读书体会，楚念一说到读书就来劲，虽然聊不了很多，仍感觉畅快无比。
这天下午放学铃响过才十分钟，楚念还没整理好新发的卷子，就听包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抬头望了一眼前桌还在奋笔疾书写卷子的邹景恒，悄悄从包里拿出手机。
齐昀林在QQ上给她发了张图片，附言：喝哪个？
楚念点开那张照片，是“茶客”的饮料单，图片质量还挺高，她居然看得清上面的字。
吓得她赶紧缩小了照片。
念念：我的流量……
念念：你想喝哪个就喝哪个啊，问我干嘛。
齐昀林：我问你想喝哪个。
念念：学生会主席要给我带喝的？！
齐昀林：对，快点。
念念：我再看看。
念念：洛神花茶我没喝过，要这个吧。
齐昀林隔了一小会才给她回过来信息，让她先去吃饭，吃完了给他发消息，图书馆见。
楚念上学期跟着何静娟和南初两个去过学校图书馆，就在多功能楼一层，入口在一处拐角，周围十分幽静，不过里面藏书不多。
在图书馆门口碰了面，齐昀林把饮料递给她，楚念准备了零钱想给他，被他拒绝了。
图书馆里有来自习的，也有来看课外书和杂志报纸的，人不算太多，但书依然不算太多。楚念一手拿着饮料喝着，一手抵住书脊顶部，把书名吸引她的书半抽出来，看封面和出版社。
齐昀林看她了无兴趣的样子，走过来给她指了指，说：“那边有杂志，《读者》、《意林》、《青年文摘》都有最新一期。”
“我不喜欢那些。这图书馆也忒无聊了，哪怕来本文物图册都好啊。”
两人各自找书打发时间，楚念脑子犯抽从书架上拿了本《三国志》。真的是脑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想看，是因为被“洛神花茶”这个名字洗脑了吗？
齐昀林居然也是这样的脑回路，两人并排坐在自习区，他瞄了眼楚念的《三国志》，“洛神花茶跟洛神好像没有关系啊。”
楚念趴在桌上懒懒地掀着书页，“是啊，我好失望。这丑东西到底为什么叫洛神花啊？”
“原本叫玫瑰茄，因为花好看就被商人们起了雅称。”
楚念转了转饮料杯，仔细打量沉在杯底的酒红色“怪物”，发出嫌弃的声音，“哪里好看。”
“不知道。”齐昀林顿了顿，说：“卖出来的钱好看吧。”
楚念“噗”地笑出声。
耐着性子读了几页，这满篇文言看得上了一天课又吃饱了肚子的她犯困，“好无聊，这《三国志》怎么这么无聊。”
“你喜欢三国？”
“不喜欢。就是之前……”
楚念突然没了声音。
就是之前喜欢的男生喜欢。
齐昀林静静看了她两秒，“那你去换一本吧。”
“齐昀林。”楚念忽然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地问他：“你喜欢哪个三国人物？”
“都不喜欢。”
“喔。”楚念合上了那本《三国志》，重新趴回桌上，呆呆地说：“我也不喜欢。不看了。”
“嗯。”
楚念枕在手臂上，目光随意落在他的身上，头顶白炽灯的死亡光线下，这个学生会主席居然还有点好看。
靠，自己怎么这么无聊，楚念赶紧扭头换了另一边的手臂枕着，掩耳盗铃般重新翻开那本《三国志》，企图通过阅读晦涩文字来平复加速的心跳。
没看几句就感觉到头发被拨了拨，楚念一个激灵又坐直了。
齐昀林只是随手帮她理了理散在自己手边的发尾，没想到她紧张成这样，“……你的头发扫到我了。”
“啊，对不起。”
楚念的惊惶无处安放，她赶忙捋了捋头发，把自己的书本饮料等等往另一侧挪了挪，和他拉开一臂距离。
她真的很不擅长和男生打交道。
原以为最近有所进步，可现在想想，不过是因为齐昀林一直和她聊的都是她擅长的领域罢了，一旦落到实处，一点小事就让她惶然不知如何自处。
“要是觉得这个无聊，就换本别的吧，不要硬读了。”齐昀林淡然的声音传来。
楚念本来就在为自己的慌乱而尴尬，立刻顺着他给的台阶跑了，挑挑拣拣拿回来一本《诗经》，这书她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看了，至今读来依然津津有味。
小时候读不很懂，只是莫名喜欢，硬着头皮去背标题好听、读起来好听的诗。印象里最难背的是《采薇》，那么长的一首诗，生僻字奇多，涉及她还理解不太了的军旅家国情怀，可她就是能为了喜欢的一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而一个个地翻检不认识的字，一句句地背诵读不顺的诗。
她还喜欢萧瑟的《黍离》、无奈的《黄鸟》、孤独的《柏舟》……
楚念随意翻开一页，这满篇的“士”、“女”、“子”，清灵直爽，一定是郑卫之风吧……
年岁渐长，小时候读不明白的靡靡之音，竟开始能欣赏起来。
比如这首《野有蔓草》，不写女子的美丽，而写蔓草、露珠，一读起来，便有了野外林木中的沾着露珠的美丽野草的画面，由此可以想像，这位“有美一人”的“清扬婉”，就像这个画面一样，清新高洁。不，“清新高洁”这种形容词，反倒不如“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一般准确了。
又比如这首《溱洧》……
齐昀林读了会儿书，望过来想看看楚念拿回来的到底是什么，让她不时点头赞叹，如痴如醉。
看到她正在读的那首《溱洧》，齐昀林哭笑不得，“你喜欢这么直白的啊？”
“啊……啊？”楚念从书中抬起头，“什么直白？”
齐昀林的手指在诗的最后两个字上。
“芍药”。
楚念半秒就反应过来了，差点要抄起书打他。齐昀林看她瞪着大眼睛左右四顾，碍于图书馆礼仪无法动手，压低了声在那里笑，“看来你真的懂啊。”
芍药在《诗经》的时代有一层含义，因为花朵硕大艳丽，男女之间互赠，有类似比男女之情更深一步的暗示。而《溱洧》这首诗描写的是郑国三月初上巳节男女河边修祓的场景，按照周礼，这日野外无禁，很显然，诗最后“赠之以芍药”的意思，就是男女之间表明某种邀约的暗示。
楚念没好气地说：“含蓄的直白也是一种美啊。年轻男女血气方刚，而尚以花草表达心思心意，乐而不淫，不是很有上古时代的纯真之风吗？若不用有暗藏意思的芍药，反而显得虚伪不落实了。”
“你的欣赏水平倒是很高。”齐昀林没想笑话她，可她满目纯真地说出这些话，真是让他忍俊不禁，“只可惜答语文题肯定会被扣分。”
楚念轻哼一声表示不在乎，翻过刚刚那首《野有蔓草》给他看，说：“我小时候觉得这首诗就会选漂亮字眼，看解释说蔓草、露珠是用来形容美人的，可怎么都理解不了人和野草、露水哪里像了呢？现在读来才体会到是说相似相通，不单是形态相像。”
“嗯，赋比兴是写作手法，很多时候却需要有过经历才能体会。”
“对对对，比如这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我小时候读不懂，觉得又不是描写的什么美景，到底有什么美的。现在读来才略微明白了，它们原来是由最真实的生活中照见的最简单纯粹的‘情’，是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东西呀！我以前不懂，是因为没有遇到会让我有这种感受的人，现在我有这些感受了，它们竟然和诗里写的一模一样呢！”
“……你有没有想过和男生聊这种话题是什么意思啊？”
“啊？我在和你说读书感受啊。”楚念发现他专注地望着自己，感觉脸上微微一热，但她沉浸在对这些经历两千年依然能够打动世人的字句的感叹里，没有琢磨齐昀林那句与讨论内容无关的话，继续说：“‘情’本来就是很美好的东西，‘情诗’也可以写得很美，为什么家长们总对它们避之不及呢？人类最真挚的‘情’，难道不是很美好吗？我们虽然法定未成年，但需要的不应该是被隔绝在情爱之外、视它如洪水猛兽，而是欣赏它、理解它吧？就像刚才的‘芍药’，它的隐喻虽然少儿不宜，可这是知识啊，不知道这个知识怎么能更完整地理解时代从而欣赏诗作呢，而且到底怎么界定宜与不宜嘛，反正我觉得……”
齐昀林发现她完全没在意自己刚才那句话，滔滔不绝地和他谈论这些，眼中眸光清澈，这个女孩子是真的视他如知己。
楚念始终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与从小受着家中系统传承的儒家教育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语，但他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这些论调，它带着稚嫩的不切实际，却正如她读的那段诗一样。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提到自己感兴趣的，楚念与男生面对面的无措即刻化为乌有，主动拉了椅子和齐昀林坐近了。齐昀林听着她说自己的理解，偶尔说几句自己的观点，为她解释了一些她读不懂的名词，聊着聊着，不觉已近六点半钟，学校的广播站开始播放音乐了，两人就此解散。
漫步回教室。五月，池塘里的荷花亭亭玉立，微风吹送着荷叶的清香，楚念靠在栏杆边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
又过了一个星期，今日周三了，晚修过后，她在夜宵时间的饭堂里碰到了齐昀林。
本周五和周六就是社团展览和文艺汇演，这次活动旨在树立实验中学良好的校园形象，故而搞得十分盛大，主要接待两拨人——周五下午是区里各所初中派来的初三学生代表，周六下午以及晚上是“兄弟学校”区高中的学生会成员代表。
所以齐昀林不是来饭堂吃夜宵，是来和学生会成员开会的。多功能教室以及各部门活动室有规定，所有持有这些部室钥匙的学生需要在晚上十点前将钥匙全部交回保安亭，以防夜里出现违规和意外，现在已经十点二十了。
这些学生会成员占据了不大不小一片区域，并且仿佛自带气场，周围一圈都没有学生落座。
楚念买了炒河粉，美滋滋地捧着找了个角落开吃，一边吃一边看新买的青春伤痕文学小说。
听说这是青春小说中的糟粕，但楚念看着倒觉得还好，至少这纸醉金迷的环境氛围描写值得学习，她也不会去学习角色们歇斯底里的疯狂。
食堂丰熟的空气似乎总是蒙着一层油腻，有些人很讨厌这种环境，有些人却觉得莫名其妙的安心，大概是因为觉得这是能吃饱饭的象征吧。
嗞——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齐昀林：你刚才捧着吃的的样子好蠢。
“……”楚念翻了个白眼，没回复他，三两口把剩下的炒粉吃了个干净，又去食堂窗口买了四个烧麦，拎着就从食堂侧门进了宿舍楼。
手机又震了。
齐昀林：大晚上的你挺能吃啊。
真是忍无可忍，楚念飞快打字。
念念：大晚上的你挺能吹啊。
齐昀林：周五下午到一楼来玩。
齐昀林：要是老钟不放人，周六来也一样。
念念：到时候再说吧，多半不放人。
齐昀林：所有社团都有义卖，很有趣的，不来看看你的高中生涯就不完整了。
楚念感觉自己额上滑下来一滴汗，想到下学期就不在这所高中了，也不知道国外的高中什么样子。
/> 这一届初三学生毕业之后，再也不会有新的“南光中学”毕业生了。
充满了唏嘘与不舍。楚念是很喜欢南光中学的，这里的老师活得很真实，穿的衣服总带着点生活化的土气，一看就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挑选，各有各的风格，不像实验高中的老师西装革履、套裙套装；老师和学生之间没有那么明显的鸿沟，不像实验高中的不少老师一样习惯端着架子；同学之间虽然也会讨论谁家有钱，谁长得漂亮，但不会像一班的学生那样高调地攀比，那样把对“非我族类”的不屑摆上明面……
南光中学的教学楼都有二三十年历史了，其中有两栋之间连接的楼梯甚至有吓人的裂缝。那全镇唯一的水泥篮球场、全镇唯一的两百米跑道，长长的单车棚，单车棚中间那棵心形树冠的大树，教学楼下一排高高的白兰花树，草木茂盛的二十平米见方的“植物园”，能看到隔壁小学的音乐室……
说到音乐室，楚念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初二学期末的最后一节音乐课上，老师教他们唱《同桌的你》，一群平日嬉笑打闹，不知青春为何物的男生女生，很多都哭了。
情感这种东西一定是双向的，离别、失去、分开的时候有多难过，恰恰证明它存在的时候，有多令人快乐。
楚念和俞婷举着饮料，慢悠悠地往实验高中走，楚念带着私心，领着俞婷在南光中学前过马路。
砖红色的校门，天蓝色的门头，上有金光闪闪的行楷“南光中学”四字，是楚念读初二那年才翻新更换的。她扭头望进南光中学，树木葱茏的校门入口处依然贴着自己这一届优秀学生的照片，赤红色的跑道，浅绿色的篮球场，白色马赛克瓷片的实验楼外墙上贴着亮眼的红字校训……
单纯的时光，是最令人怀念的美好记忆，一切都仿佛定格在了极盛的夏天，带着忧伤，带着快乐，带着怀念，带着期许。
每次听到那首《被风吹过的夏天》，南光中学的样子就会浮现在眼前，记忆里那些在南光中学的日子，也如同这首歌一样，酸甜苦辣咸，随着风变得淡如透明，好像一杯清澄的冻柠七。
腌制柠檬的咸味，碳酸饮料的刺激，阿斯巴甜带来的多巴胺，不可追回的时光途经回忆之管骤然坠入脑海，像方形的冰块涌进玻璃杯，一次次勾动出脑垂体中的内啡肽。
她轻轻叹息，没有告诉俞婷这是自己的初中母校。
一直回到一班课室，楚念心中这股淡淡的忧伤依然萦绕不止，她想找个谁说一说，又不知这些在别校的老同学是不是正在上课、考试，会不会不方便接到自己的QQ消息。
最后，她点开了齐昀林的聊天窗口。
念念：我刚刚路过南光中学，想到下学期南光中学就要没了，很唏嘘。
对方的回复来得很快。
齐昀林：世上没有永恒，失去的时候可能很痛苦，久了就会发现无甚不可。
念念：我发现如果是我的小学要消失了，那我不会觉得难过不舍，但南光中学要消失了，我就真切地感觉到了美好青春的流去。
齐昀林：美好和青春不该寄托在外物上，应该是内心的追求，不要被情绪左右追求。
念念：你说话好像个老大爷啊。
齐昀林：那你就当听老大爷胡侃吧。
自关于南光中学的话题后，楚念偶尔会在晚饭时间收到齐昀林的消息，一开始她还挺害怕收到他的信息，怕他是来跟自己说十四班的剧本不符合学校要求，让自己改，她害怕这种被否定的感觉。
偏得齐昀林每次找她说的都不是关于剧本的事儿，基本都是经史子集的读书体会，楚念一说到读书就来劲，虽然聊不了很多，仍感觉畅快无比。
这天下午放学铃响过才十分钟，楚念还没整理好新发的卷子，就听包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抬头望了一眼前桌还在奋笔疾书写卷子的邹景恒，悄悄从包里拿出手机。
齐昀林在QQ上给她发了张图片，附言：喝哪个？
楚念点开那张照片，是“茶客”的饮料单，图片质量还挺高，她居然看得清上面的字。
吓得她赶紧缩小了照片。
念念：我的流量……
念念：你想喝哪个就喝哪个啊，问我干嘛。
齐昀林：我问你想喝哪个。
念念：学生会主席要给我带喝的？！
齐昀林：对，快点。
念念：我再看看。
念念：洛神花茶我没喝过，要这个吧。
齐昀林隔了一小会才给她回过来信息，让她先去吃饭，吃完了给他发消息，图书馆见。
楚念上学期跟着何静娟和南初两个去过学校图书馆，就在多功能楼一层，入口在一处拐角，周围十分幽静，不过里面藏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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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昀林看她了无兴趣的样子，走过来给她指了指，说：“那边有杂志，《读者》、《意林》、《青年文摘》都有最新一期。”
“我不喜欢那些。这图书馆也忒无聊了，哪怕来本文物图册都好啊。”
两人各自找书打发时间，楚念脑子犯抽从书架上拿了本《三国志》。真的是脑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想看，是因为被“洛神花茶”这个名字洗脑了吗？
齐昀林居然也是这样的脑回路，两人并排坐在自习区，他瞄了眼楚念的《三国志》，“洛神花茶跟洛神好像没有关系啊。”
楚念趴在桌上懒懒地掀着书页，“是啊，我好失望。这丑东西到底为什么叫洛神花啊？”
“原本叫玫瑰茄，因为花好看就被商人们起了雅称。”
楚念转了转饮料杯，仔细打量沉在杯底的酒红色“怪物”，发出嫌弃的声音，“哪里好看。”
“不知道。”齐昀林顿了顿，说：“卖出来的钱好看吧。”
楚念“噗”地笑出声。
耐着性子读了几页，这满篇文言看得上了一天课又吃饱了肚子的她犯困，“好无聊，这《三国志》怎么这么无聊。”
“你喜欢三国？”
“不喜欢。就是之前……”
楚念突然没了声音。
就是之前喜欢的男生喜欢。
齐昀林静静看了她两秒，“那你去换一本吧。”
“齐昀林。”楚念忽然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地问他：“你喜欢哪个三国人物？”
“都不喜欢。”
“喔。”楚念合上了那本《三国志》，重新趴回桌上，呆呆地说：“我也不喜欢。不看了。”
“嗯。”
楚念枕在手臂上，目光随意落在他的身上，头顶白炽灯的死亡光线下，这个学生会主席居然还有点好看。
靠，自己怎么这么无聊，楚念赶紧扭头换了另一边的手臂枕着，掩耳盗铃般重新翻开那本《三国志》，企图通过阅读晦涩文字来平复加速的心跳。
没看几句就感觉到头发被拨了拨，楚念一个激灵又坐直了。
齐昀林只是随手帮她理了理散在自己手边的发尾，没想到她紧张成这样，“……你的头发扫到我了。”
“啊，对不起。”
楚念的惊惶无处安放，她赶忙捋了捋头发，把自己的书本饮料等等往另一侧挪了挪，和他拉开一臂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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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最近有所进步，可现在想想，不过是因为齐昀林一直和她聊的都是她擅长的领域罢了，一旦落到实处，一点小事就让她惶然不知如何自处。
“要是觉得这个无聊，就换本别的吧，不要硬读了。”齐昀林淡然的声音传来。
楚念本来就在为自己的慌乱而尴尬，立刻顺着他给的台阶跑了，挑挑拣拣拿回来一本《诗经》，这书她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看了，至今读来依然津津有味。
小时候读不很懂，只是莫名喜欢，硬着头皮去背标题好听、读起来好听的诗。印象里最难背的是《采薇》，那么长的一首诗，生僻字奇多，涉及她还理解不太了的军旅家国情怀，可她就是能为了喜欢的一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而一个个地翻检不认识的字，一句句地背诵读不顺的诗。
她还喜欢萧瑟的《黍离》、无奈的《黄鸟》、孤独的《柏舟》……
楚念随意翻开一页，这满篇的“士”、“女”、“子”，清灵直爽，一定是郑卫之风吧……
年岁渐长，小时候读不明白的靡靡之音，竟开始能欣赏起来。
比如这首《野有蔓草》，不写女子的美丽，而写蔓草、露珠，一读起来，便有了野外林木中的沾着露珠的美丽野草的画面，由此可以想像，这位“有美一人”的“清扬婉”，就像这个画面一样，清新高洁。不，“清新高洁”这种形容词，反倒不如“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一般准确了。
又比如这首《溱洧》……
齐昀林读了会儿书，望过来想看看楚念拿回来的到底是什么，让她不时点头赞叹，如痴如醉。
看到她正在读的那首《溱洧》，齐昀林哭笑不得，“你喜欢这么直白的啊？”
“啊……啊？”楚念从书中抬起头，“什么直白？”
齐昀林的手指在诗的最后两个字上。
“芍药”。
楚念半秒就反应过来了，差点要抄起书打他。齐昀林看她瞪着大眼睛左右四顾，碍于图书馆礼仪无法动手，压低了声在那里笑，“看来你真的懂啊。”
芍药在《诗经》的时代有一层含义，因为花朵硕大艳丽，男女之间互赠，有类似比男女之情更深一步的暗示。而《溱洧》这首诗描写的是郑国三月初上巳节男女河边修祓的场景，按照周礼，这日野外无禁，很显然，诗最后“赠之以芍药”的意思，就是男女之间表明某种邀约的暗示。
楚念没好气地说：“含蓄的直白也是一种美啊。年轻男女血气方刚，而尚以花草表达心思心意，乐而不淫，不是很有上古时代的纯真之风吗？若不用有暗藏意思的芍药，反而显得虚伪不落实了。”
“你的欣赏水平倒是很高。”齐昀林没想笑话她，可她满目纯真地说出这些话，真是让他忍俊不禁，“只可惜答语文题肯定会被扣分。”
楚念轻哼一声表示不在乎，翻过刚刚那首《野有蔓草》给他看，说：“我小时候觉得这首诗就会选漂亮字眼，看解释说蔓草、露珠是用来形容美人的，可怎么都理解不了人和野草、露水哪里像了呢？现在读来才体会到是说相似相通，不单是形态相像。”
“嗯，赋比兴是写作手法，很多时候却需要有过经历才能体会。”
“对对对，比如这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我小时候读不懂，觉得又不是描写的什么美景，到底有什么美的。现在读来才略微明白了，它们原来是由最真实的生活中照见的最简单纯粹的‘情’，是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东西呀！我以前不懂，是因为没有遇到会让我有这种感受的人，现在我有这些感受了，它们竟然和诗里写的一模一样呢！”
“……你有没有想过和男生聊这种话题是什么意思啊？”
“啊？我在和你说读书感受啊。”楚念发现他专注地望着自己，感觉脸上微微一热，但她沉浸在对这些经历两千年依然能够打动世人的字句的感叹里，没有琢磨齐昀林那句与讨论内容无关的话，继续说：“‘情’本来就是很美好的东西，‘情诗’也可以写得很美，为什么家长们总对它们避之不及呢？人类最真挚的‘情’，难道不是很美好吗？我们虽然法定未成年，但需要的不应该是被隔绝在情爱之外、视它如洪水猛兽，而是欣赏它、理解它吧？就像刚才的‘芍药’，它的隐喻虽然少儿不宜，可这是知识啊，不知道这个知识怎么能更完整地理解时代从而欣赏诗作呢，而且到底怎么界定宜与不宜嘛，反正我觉得……”
齐昀林发现她完全没在意自己刚才那句话，滔滔不绝地和他谈论这些，眼中眸光清澈，这个女孩子是真的视他如知己。
楚念始终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与从小受着家中系统传承的儒家教育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语，但他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这些论调，它带着稚嫩的不切实际，却正如她读的那段诗一样。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提到自己感兴趣的，楚念与男生面对面的无措即刻化为乌有，主动拉了椅子和齐昀林坐近了。齐昀林听着她说自己的理解，偶尔说几句自己的观点，为她解释了一些她读不懂的名词，聊着聊着，不觉已近六点半钟，学校的广播站开始播放音乐了，两人就此解散。
漫步回教室。五月，池塘里的荷花亭亭玉立，微风吹送着荷叶的清香，楚念靠在栏杆边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
又过了一个星期，今日周三了，晚修过后，她在夜宵时间的饭堂里碰到了齐昀林。
本周五和周六就是社团展览和文艺汇演，这次活动旨在树立实验中学良好的校园形象，故而搞得十分盛大，主要接待两拨人——周五下午是区里各所初中派来的初三学生代表，周六下午以及晚上是“兄弟学校”区高中的学生会成员代表。
所以齐昀林不是来饭堂吃夜宵，是来和学生会成员开会的。多功能教室以及各部门活动室有规定，所有持有这些部室钥匙的学生需要在晚上十点前将钥匙全部交回保安亭，以防夜里出现违规和意外，现在已经十点二十了。
这些学生会成员占据了不大不小一片区域，并且仿佛自带气场，周围一圈都没有学生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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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是青春小说中的糟粕，但楚念看着倒觉得还好，至少这纸醉金迷的环境氛围描写值得学习，她也不会去学习角色们歇斯底里的疯狂。
食堂丰熟的空气似乎总是蒙着一层油腻，有些人很讨厌这种环境，有些人却觉得莫名其妙的安心，大概是因为觉得这是能吃饱饭的象征吧。
嗞——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齐昀林：你刚才捧着吃的的样子好蠢。
“……”楚念翻了个白眼，没回复他，三两口把剩下的炒粉吃了个干净，又去食堂窗口买了四个烧麦，拎着就从食堂侧门进了宿舍楼。
手机又震了。
齐昀林：大晚上的你挺能吃啊。
真是忍无可忍，楚念飞快打字。
念念：大晚上的你挺能吹啊。
齐昀林：周五下午到一楼来玩。
齐昀林：要是老钟不放人，周六来也一样。
念念：到时候再说吧，多半不放人。
齐昀林：所有社团都有义卖，很有趣的，不来看看你的高中生涯就不完整了。
楚念感觉自己额上滑下来一滴汗，想到下学期就不在这所高中了，也不知道国外的高中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