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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钮逢之自从山东回来,一转眼也有好几个月了,终日同了一班朋友闲逛度日。他自己到了山东一趟,看钱来得容易,把眼眶子放大了,尽性的浪费。几个月下来,便也所余无几了。

    他母亲看了这个样子,心上着急,空的时候,便同他说:“我儿回来也空了好几个月了,总要弄点事情做做。一来有了事做,身体便有了管束,二则也可赚些银钱贴补家用。否则,你山东带回来的银子越用越少,将来设或用完了,那却怎样好呢?逢之道:“你老人家说的话,我知道原也不错,儿子此番回来,也决无坐吃山空的道理。不过相当的事,一时不容易到手,目下正在这里想法子,总要就在家乡不出门的才好,就是银钱赚得少些,也是情愿的。”他母亲道:“我儿知道着急就好,你不晓得我的心上比你还着急十倍,一天总得转好几回念头哩。”

    自是逢之果然到处托人,或是官场上当翻译,或是学堂里做教习,总想在南京本乡本土弄个事情做做。有几个要好朋友,都答应他替他留心,又当面恭维他说:“你说得外国话,懂得外国文,这是真才实学,苦于官场上不晓得,倘若晓得了,一定就要来请你的。”逢之听了,自己却也自负。岂知一等等了一个多月,仍然沓无消息。荐的人虽不少,但是总不见有人来请。他心上急了,便出去向朋友打听。后来好容易才打听着,原来此时做两江总督的,乃是一位湖南人姓白名笏馆,本是军功出身,因为江南地方,自太平军之后,武营当中,大半是湖南人,倘若做总督的镇压得住他们,都听差遣,设或威望差点,他们这伙人就串通了哥老会到处打劫,所以这两江总督赛如卖给他们湖南人的一样。因为湖南人做了总督,彼此同乡,照应同乡,就是要闹乱子,也就不闹了。白笏馆白制军既做了两江总督,他除掉吃大烟、玩姨太太之外,其它百事不管。说也稀奇,自从他到任之后,手下的那些湖南老,果然甚是平静,因此朝廷倒也拿他倚重得很,一做做了五、六年,亦没有拿他调动。这两年朝廷锐意求新,百废俱举,尤其注重在于开办学堂一事,白笏馆既是一向百事不管,又加以抽大烟,日头向西方才起身,就是要管也没有这闲工夫了。然而又不能不开办几处学堂,以为搪塞朝廷之计。自己管不来,就把这事全盘委托了江宁府知府,他自己一问不问,乐得逍遥自在。

    你道这江宁府知府是谁,说来来历却也不小。此人姓康名彝芳,表字志庐,广西临桂县人氏。十七岁上就中了进士,钦点主事,二十岁上留部,第二年考御史,就得了御史。那时节正是少年气盛,不晓得什么世路高低。有位军机大臣,本是多年的老人,上头正在向用的时候,他偏偏同他作对,今天一个折子说他不好,明天一个折子说他不好。起先上头因为要广开言路,不肯将他如何,虽然所奏不实,只将原折留中,付之不问。岂知他油蒙了心,一而再,再而三,直把上头弄得恼了,就说他“谤毁大臣,语多不实”轻轻的一道上谕,将他革职。

    当初他上折子的时候,还自以为倘若拿某人扳倒,一旦直声震天下,从此被朝廷重用起来,海里海外那些想望丰彩的,谁不恭维我是一代名臣。如今好处没有想到,反而连根拔掉,虽说无官一身轻,究竟年纪还小,罢官之后,反觉无事可为。北京地面,又是个最势利不过的地方,坏了官的人,谁还高兴来睬你?又是穷,又是气,莫怪人家嫌他语言无味,就是他自己也觉着面目可惜了。少不得借着佯狂避世,放浪形骸,以为遮饰地步。第二年,年方二十一岁,居然把上下胡子都留了起来。

    此后南北奔走,曾经到过几省,有些督抚见了他这个样子,一齐不敢请教。后来走到四川,凑巧他中举人的座师做了四川总督,其时已是十一月底天气,康志庐还穿着一件又破又旧的薄棉袍子。他座师看他可怜,又问问他的近况,便留他在幕中襄办书启。一连过了几年,被他参的那位军机大臣也过世了,朝内没了他的对头,他座师便替他想了法子,走了门路,谋干了赏了一个原衔。恰巧朝廷叫各直省督抚保荐人材,他座师又把他保了上去。朝廷准奏,传旨将他咨送来京,交吏部带领引见。

    他罢官已久,北京一点线路都没有,座师又替他写了好几封信,无非是托朝内大老照应他的意思。等到引见下来,第二天又蒙召见,等到上去之后,碰头起来,上头看他一脸的连鬓大胡子,龙心大为不悦,说他样子很像个汉奸似的,幸亏奏对尚还称旨,才赏了个知府,记名简放。又亏座师替他托了里头,不到半年,居然放了江苏扬州府知府。他未曾做知府的前头,虽然是革职,都老爷见了督抚,一向是只作一个揖的,如今做了知府,少不得要委屈他也要请安了。也该他官星透露,等到朝廷拿他重新起用,他的人也就圆和起来,见了人一样你兄我弟,见了上司一样是大人卑职,不像从前的情才傲物了。

    在扬州只做了一年多,上头又拿他调了江宁府首府。其时已在白笏馆白制军手里,白制军因他是科甲出身,一向又有文名,所以特把这开办学堂之事,一齐交托于他。起初遇事,这康太守还上去请示,后来制台烦了,便道:“这办学堂一事,兄弟全盘交付吾兄,吾兄看着怎么好就怎么办,兄弟是决不掣你肘的。”康太守见制宪如此将他倚重,自然感激涕零,下来之后,却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拟了多少章程,一切盖造房子、聘请教习之事,无不竭尽心力,也忙了一年有余,方渐渐有点头绪。

    每逢开办一个学堂,他必有一个章程,随着禀帖一同上来,制台看了,总是批饬照办,从来没有驳过,就是外府州县有什么学堂章程,或是请拨款项,制台亦是一定批给首府详核,首府说准就准,说驳就驳,制台亦从来不赞一辞。因此这江南一省的学堂权柄,通统在这康太守一人手里。后来制台又为他特地上了一个折子,拿他奏派了全省学务总办一席,从此他的权柄更大,凡是外府州县要请教习,都得写信同他商量,他说这人可用,人家方敢聘请,他说不好,决没人敢来请教的。所以钮逢之虽然自以为西语精通,西文透彻,以为这学堂教习一事唾手可得,那知回家数月,到处求人,只因未曾走这康太守的门路,所以一直未就。至于官场上所用翻译,什么制台衙门、洋务局各处,有各处熟手,轻易不换生人,自然比学堂教习更觉为难了。当时康太守这条门路,既被钮逢之寻到,便千方百计托人,先引见了康太守的一位亲戚,是一位候补道台,做了引线。那候补道台应允了,就同他说:“你快写一张官衔条子来,以便代为呈递。”逢之回称自己身上并没有捐什么功名。那道台道:“功名虽没有,监生总该有一个,就是写个假监生亦不要紧。好在你谋的是西文教习,虽是监生,可以当得,不比中文教习,一定要进士举人的。”一逢之听了,只得拿红纸条子,写了监生钮某人五个小字,递给了那位道台。那道台道:“这就算完了么?我听说你老兄从前在山东官场上了着实历练过,怎样连这点规矩还不晓得?你既然谋他事情,怎么名字底下,连个叩求宪恩,赏派学堂西文教习差使几个字,都懒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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