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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姚文通姚老夫子率领贾家三兄弟,从春申福栈房里出来,一走走到棋盘街文本书坊,刚刚跨进店门,正碰着一个人也在那里买书,见了姚文通,深深一揖,问他几时到得上海,住在那里。姚老夫子本是一个近视眼,见人朝他作揖,连忙探去眼镜,还礼不迭。谁知除了眼镜,两眼模糊,反辨不出那人的面目,仔细端详,不敢答话。那个朝他作揖的人,晓得他是近视眼,连忙唤道:“文通兄,连我的口音都听不出了?请戴了眼镜谈天。”姚文通无奈,只得仍把眼镜戴上,然后看见对面朝他作揖的不是别人,正是同年胡中立。这胡中立乃是江西人氏,近年在上海制造局充当文案,因总办极为倚重,重新又兼了收支一席,馆况极佳,出门鲜衣怒马,甚是体面。从前未曾得意之时,曾在苏州处过馆,他的东家也住在宋仙洲巷,因此就与这姚文通结识起来。后来又同年中了举人,故而格在亲热。近已两三年不见了,所以姚文通探了眼镜,一时辨不出他的声音。等到戴上眼镜,看清是他,便喜欢的了不得。两个人拉着手问长问短。站着说了半天话。姚文通告诉他,此番来沪,乃是送小儿到学堂读书,顺便同了三个小徒,来此盘桓几日。

    今早到此,住的乃是春申福栈。等小儿进了学堂,把他安顿下来,就要走的。说着,又叫贾家三兄弟上来见礼。彼此作过揖。

    问过尊姓台甫,书坊里老板看见他到,早已赶出来招呼,让到店堂里请坐奉茶,少不得又寒喧了几句。当下姚文通便问胡中立道:“听说老同年近年设砚制造局内,这制造局乃是当年李合肥相国奏明创办的,李合肥的为人,兄弟是向来不佩服的,讲了几回和,把中国的土地银钱,白白都送到外国人手里,弄到今日国穷民困,贻害无穷,思想起来,实实令人可恨!”胡中立道:“合肥相国,虽然也有不满人意之处,便是国家积弱,已非一日,朝廷一回一回派他议和,都是捱到无可如何,方才请他出去。到了这时候,他若要替朝廷省钱,外国人不答应,若要外国人答应,又是非钱不行。老同年!倘若彼时朝廷派你做了全权大臣,叫你去同外国人打交道,你设身处地,只怕除掉银钱之外,也没有第二个退兵的妙策。”姚文信道:“朝廷化了千万金钱,设立海军,甲午一役,未及交绥,遽尔一败涂地,推原祸始,不能不追咎合肥之负国太甚!”胡中立听他此言,无可批驳,便说道:“自古至今,有几个完人?我们如今,也只好略迹原心,倘若求全责备起来,天底下那里有还有什么好人呢?”姚文通晓得他一向是守中立主义的,从前在苏州时候,彼此为了一事,时常断断辩论,如今久别相逢,难为情见面就抬杠,只得趁势打住话头,另谈别事。当下言来语去,又说了半天别的闲话,胡中立有事告辞先走。临上马车的时候,问老同年今晚有无应酬?姚文通回称没有,胡中立遂上马车而去。

    姚文通眼看胡中立马车去了一段路,方才进来,同店主人扳谈,问他新近又出了些什么新书?店主人道:“近来通行翻译书籍,所以小店里特地聘请了许多名宿,另立了一个译书所,专门替小店里译书。译出来的书,小店里都到上海道新衙门存过案,这部书的版权一直就归我们,别家是不准翻印的。”姚文通便问他译书所请的是些什么人?店主人道:“你们的同乡居多,一位是长洲董和文董先生,一位是吴县辛名池辛先生,这两位是总管润色翻译的。其余还有好几位,不是你们贵同乡,料想是不认得的。”姚文信道:“董和文却是兄弟的同案,他一向八股是好手,他在家乡的时候,从没听见他读过外国书,怎么到了上海,就有了这门大的本事,连外国书都会改呢?至于姓辛的我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也不晓得是那一案进的学。”

    店主人道:“这两位都是才从东洋回来的,贵处地方文风好,所以出来的人材个个不同。就以辛先生而论,他改翻译的本事,是第一等明公。单是那些外国书的字眼,他肚子里就很不少。他都分门别类的抄起来,等到用着的时候拿出来对付着用。

    但是他这本书,我们虽然知道,他却从来不肯给人看。这也难怪他,都是他一番辛苦集成的,怎么能够轻易叫别人家看了学乖呢?

    所以往往一本书被翻译翻了出来,白话不像白话,文理不成文理,只要经他的手,勾来勾去,不通的地方改的改,删的删,然后取出他那本秘本来,一个一个字的推敲。他常说,翻译翻出来的东西,譬如一块未曾煮熟的生肉一般,等到经他手删改之后二,赛如生肉已经煮熟了。然而不下油盐酱醋各式作料,仍旧是淡而无味。他说他那本书,就是做书的作料,其中油盐酱醋,色色俱有。”贾氏三兄弟当中,算贾葛民顶聪明,悟性极好,听了他话,便对姚老夫子道:“先生,他那本书,我知道了,大约就同我们做文章用的文料触机,不相上下。”店主人道:“对了!从前八股盛行的时候,就以文料触机而论,小店里一年总要卖到五万本,后来人家见小店里生意好了,家家翻刻。彼时之间,幸亏有一位时量轩时老先生,同舍间沾点亲,时常替小店里选部把闱墨刻刻,小店里一年到头倒也沾他的光不少。当时我们就把这情形告诉了时老先生,时老先生替我们出主意,请了三位帮手,化了半年工夫,又编了一部广文料触机,倒也销掉了七八万部。后来人家又翻刻了,时老先生气不过,又替我们编了一部文料大成,可惜才销掉二万部,朝廷便已改章添试时务策论,不准专用八股,有些报上还要瞎造谣言,说什么朝廷指日就要把八股全然废掉,又说什么专考策论。你想倘若应了报上的话,这部文料大成那里还有人买呢?

    闹了这两年,时文的销路,到底被他们闹掉不少。后来幸亏碰着了你两位贵同乡,才在东洋游历回来,亦是天假之缘,有日到我们小店里买书,同兄弟扳谈起来,力劝小店改良,他说八股不久一定要废,翻译之学一定要昌明。彼时也是兄弟一时高兴,听了他二人的话,便说这翻译上海好找,那一爿洋行里没有几个会说外国话的,只要化上十几块钱,就好请一位专门来替我们翻译。后来他们又说不要西文要东文,这可难住我了,我只得又请教他们,这东文翻译,要到那里去请。他两位就保荐也是他们从东洋同来的,有一位本事很大,可以翻译东文,不过不大会说东洋话罢了,东洋书是看得下的,而且价钱亦很便宜,一块洋钱翻一千宇,有一个算一个。譬如翻了一千零三十字,零头还好抹掉不算。彼时有了翻译,我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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