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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一抹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大树后,大眼儿咕噜一转,眨巴眨巴的瞧向朱红大门。

    “他”摸了摸脸蛋,仍是稍嫌白净,蹲下身,往地面胡乱挖了把泥土,毫不迟疑地频往自个儿的脸上抹,涂呀涂,似乎还觉不够,索性抓上一把将露出的手脚和颈子全给涂上一层泥。

    拍拍小手,大功告成。“男孩”满意地朝地上的水洼照了会儿,倒映出一个满身脏泥乌黑的小乞儿,原本白净的脸蛋在他刻意所为下,黑得有如木炭,唯有一双灵活晶亮的眸子特为显著。

    挺直身子,他状似无聊地自左边走到另一头去,又从另一边走回来,如此来来回回好几趟,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哪来的小乞儿?去去,这里是巡抚衙门,可不是让你来讨食的地方。”其中略显高瘦的衙役皱起眉,恶声恶气的挥手赶人。

    仿若未闻,他装作没听见依旧故我地走来走去,探头探脑的,大眼频频往里头瞧去,一脸期盼。

    “快走!闲杂人等不可在衙前徘徊,再不走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以为他想讨东西吃,另一名衙役也开始动手赶人。

    努努嘴,他不悦地圈出嘴形,咕咕哝哝无声骂了几句,抬眼看向守卫森严的大门,两名衙役一脸防备,目光紧紧锁着她不放。

    鼓起勇气,他把牙一咬,心一横,握紧拳头,如箭矢般冲上前,直接闷头往内硬闯。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两人身形一闪,立刻拔小剑来,挡在门前,大掌一伸,揪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毫不费力地将人给抓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他气呼呼的拳打脚踢,一阵乱打,无奈手短脚短,身形太过娇小,不论怎么挣扎反抗都只是白费功夫。

    被吵得受不了,两人正想把他丢出手的当口,大门忽地敞开。

    “发生什么事呀,怎么这么吵?”石彪踏出石阶,瞅向跟前的三人问道。

    “啊”感动感动,总算是看到熟人了。眼睛忽地一亮,他一时兴奋忘形,差点就要开口招呼幸好幸好,千钧一发之际他实时收了口,这才没让自个儿给砸锅了。

    石彪瞧他小头小身的,想是个孩子,朝两名衙役使了记眼色,倒还好声好气地问:“小兄弟,这儿是衙门重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快回家去吧!”

    他闻言不理,只频频朝他挤眉弄眼,却吭也不吭一声。

    “啊?什么?”

    翻了翻白眼,他受不了再次挤着眼信儿。眨眨眨,他眨眨眨,呜眨得他的眼睛好疼喔!

    看他如此使力眨眼,石彪抓抓头,仍是一脸茫然。“小兄弟,你干脆用说的吧!光是眨眼,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又不会读心术。

    他丧气地放弃了眨眼,索性比手划脚起来,拿指比了比自个儿,再朝里头一指,挺起胸膛背手踱步,突地转身,亮出洁白晶亮的贝齿,抛出一记斯文潇洒的笑容。

    越看越可疑,方才明明见他在门外和衙役们胡乱瞎闹,吵得连十里外都听得见,现会儿还来装哑巴,不知是存何居心?

    有问题确实是有问题。

    双眼一?,石彪猛地抓住他的衣领,沉声道:“甭比了,你和我进去见大人吧!”

    什么?大眼圆睁,他还来不及反抗就被一只大掌拎在半空中,晃来荡去,一路走进衙门深处。

    啊啊,他不要啦!

    *  *  *  *  *  *  *  *

    遣退下人,花厅里只留下两个男人。

    意外发生的突然,听完了案发经过,元照摩挲着下颚,看看直在面前来回踱步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卷。

    “这件事可奇了,那仵作是怎么说的?”

    命案一旦发生,首要的步骤就是找来仵作验出死因来,张绍廷顿了下脚步,回想起那验单上的字句,一字不漏的转述道:“短匕自背入里七分,直逼心窝,一刀毙命!”

    “我说,你这事倒真难办,如今还闹出了人命来,显是脱离下了干系。”挑了挑眉,元照悠然闲适地啜了口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唉,你说的不错,那图海一死,好不容易才有的头绪这又给断了线索。”叹了声气,他也是一脸无奈。

    “绍廷,莫急啊,咱们得先把整件事好好厘清。”放下茶杯,元照摆摆手,硬是要张绍廷坐下,隔着一张茶几,低声道:“科场舞弊一案,当时的巡堂考官正是那图海,考场中舞弊要做得涓滴不漏,必需有人暗中相助,行贿之事不说,定然有的,那图海没准也受了好处,封了口,自然晓得这不能见光的事儿如此说来,一旦事情爆发,追查下去,头个有嫌疑的正是他!”

    “没错,据我所知,会试前夕,那图海曾到了总督府上拜访,直至三更,这才打道回府,后来听那夜的更夫说,四更时分,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地自县府后门出去,我猜可能是要报信去了。”

    “这些作弊的考生是什么来历?”

    “都是些苏州的学子,其中有位正巧是葛?l的侄儿──葛泰。”

    暗暗在心念了好几回,脑海中隐约现出个单凤眼、略有福态的样貌,元照不由脱口道:“葛?l不就是秋闱的主考官?”

    清代取士步骤甚繁,参加乡试者是各地来的生员,俗称秀才,一旦考中了,便为举人,即有了当官的资格,而所谓的秋闱便是在各省省会举办的乡试。

    有鉴于地方甚多,学子无数,为了节省人力,故皇上特别下旨在苏州开一试场,让湖广及四川以两地的学子一同应考。

    这是一项制度上的改变,也是改革,不过所有的规矩仍比照省会乡试办理,主副考官二人,同样由皇上钦点,而两江总督葛?l正是此次的主考官,苏州县令那图海则是副考官。

    改变的立意虽然好,可没料到,头回的尝试不仅效果不彰,反而更衍生出许多弊端来。

    “正是。”张绍廷点了点头“光凭这一点就更脱离不了干系,不过听说葛?l为官清正,从不带官亲到任,若有王亲投奔,必是给些盘缠打发了事,绝不肯让人多逗留几分,这葛泰虽为葛?l的亲侄,也曾想靠官亲安个差事,却教葛?l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可最教人想不通的是,葛?l并未派人将葛泰送回老乡,反是在十里外择一处宅子将他安顿下来,一留就是半年,此正是岁末之时。”

    “兴许葛?l是留下人来吃个团圆饭,就算如此,早在秋闱前也该将人送了回去,要不落人口实,他这一将人留得久,岂不也明摆着存有私心情面,依我看,这官正清廉倒还褒了他,没准投亲是假,行贿舞弊是真。”哼笑了声,元照甩甩手里的卷册,一向斯文正气的俊容竟浮上一抹诡谲。

    张绍廷点头道:“路子是走对了,照情理推断,也应是如此,可问题就在于,此弊案并非葛泰一人所为,尚有四名学子涉案,个个家世清白,都是些穷苦人家出身。”

    “那这四名学子和葛泰之间可有任何干系没有?”

    “没有,可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说到此,张绍廷突地停顿下来,沉吟了一会儿后,接着道:“或许,倒也不见得毫无关系。”

    这话说得保留,元照不禁转面瞧去,只见他唇角隐含有笑,便默默地在脑中思量,不一会儿,随即会意,噗哧一声,竟低低地笑了出来。

    原来,其中的关键仍是在那句“朝中有人好做官”的俗话上头。

    只要有银子,攀得人情关系,还怕什么事办不成?元照横了张绍廷一眼,见他默不作声,这会儿倒静了下来,双眉似蹙非蹙,像是在盘算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从这四名学子身上下功夫,定能查出些头绪出来,也不一定非要从那图海那儿下手才行。”

    “这是正办。我原是想,若能从那图海那儿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将最大的结给解了,一切都好办,没料到我这一动手,反成了打草惊蛇。”想起那图海惨死,张绍廷不由得低首看着自个儿的手,很是懊悔。

    严格说来,那图海可说是让他给害死了,这和拿刀杀人的刽子手并没有两样。

    知晓他的心思,元照执杯小啜了口茶,仅是淡淡地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现最要紧的,就是将此事办得圆满。”

    言下之意,就是朝廷催得紧,若是继续延殆下去,不仅对弊案毫无帮助,反面可能添增更多的麻烦事来,甭说会揽祸上身,就是这沉冤,也难以昭雪。

    他说得浅要,张绍廷却听得极为明白,只是说来容易行事难,他已误下一着,接下来的动作务必要酌量再三,否则将会全盘皆输。

    正谈到要紧处,忽闻外头不时传来叫嚷吵杂的声音,似乎还动起了干戈,两人颇有默契地一同朝外遥望。

    半晌后,却毫无动静了。

    心底疑猜着,张绍廷和元照彼此对看了一眼,伊呀一声,门扉突地被人打了开来,只见石彪一身捕快穿戴,右手扶着剑把,左手拎着一个东西在那儿摇来晃去。

    “大人,这小子刚在衙前东张西望的,差点儿和门前的小兄弟们吵了起来,赶也赶不走,嘴里直嚷着要找您,所以小的就把人带来给您瞧瞧。”咧嘴一笑,他晃了晃手上的东西。

    被拎着少年一身破衣短衫,浑像个泥人似,没一处称得上是干净,只有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好奇地往四处眨呀眨,待见到跟前的人时,便急忙垂下眼,偷偷觑着众人。

    张绍廷定睛一瞧,从这角度看去,只觉这少年娇小瘦弱,合该仅有十二、三岁左右,可他印象中却不曾见过或认识这样的少年。

    疑惑缓缓凝聚,正要开口询问,直见到那张就算涂得脏黑却仍是能瞧出绯红的小脸和周身传来的幽香,他终于晓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他了!

    凤眼微?,先是讶异,可瞧“他”装哑不作声,偏偏一副陌路人的模样,心火没来由的上升,烧得火旺。

    纵然涂上一层泥巴,就算穿得一身破烂,那佯装、心虚的模样他绝对眼熟到不能再眼熟。

    注视了眼前的少年一会儿,张绍廷暗自叹了口气。“蓉儿?”倾身上前,他试探地问。

    不会吧?这么厉害,连这样他都认得出来?心头暗惊,小脸低垂,苏蓉蓉心虚的不敢回应。

    真是糟了个大糕,怎么一下子就让露馅了,明明她不顾肮脏努力裹了一把泥巴抹在自个儿的脸上,出门前,还顺道在庭院泥地滚个两圈,确定和街边的叫化子无异后,恰好让其它丫头们看见了才将她给轰了出来。

    连阁内的丫头都不识得她,他又怎会认得出来?

    不能答,绝对不能回应!不拒于他的威势,苏蓉蓉很有骨气地决定装到底。

    “蓉儿”?起眼,他再唤,这是第二回。

    容儿?叫得这般亲密,大人何时认识这小子的?石彪皱着眉瞥了眼挂在手上的人儿,全身破烂不说,泥巴还东一块西一块的黏在衣袖四处,就连脸蛋也看不清是黑是白,俨然是个小叫化子。

    奇了,跟了大人这么久,脑子千回百转,他见的人面虽称不上多,可也不算少,少说也几千百位,他还真没印象有这样的一个男孩存在。石彪好奇地看了少年一眼,再看看主子威厉的表情,满头雾水。

    “蓉儿!”这回语气下得肯定。

    他越说一句,就越逼近一步,如今那张令她百看不腻好看的俊脸已逼到跟前来,教她是躲也躲不掉。

    捱不过了苏蓉蓉不禁咽了一大口口水,想倒退,无奈,自个儿还被人用手拎着。

    “呃张大哥,你早啊”抬头冲他一笑,苏蓉蓉红着脸,很是无辜地眨眨眼,昂首小声地说:“石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先放我下来?”

    咦?这不就是卖豆腐脑儿的蓉姑娘吗?

    闻言一惊,石彪连忙把人放到地面上,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苏姑娘,真是对不住,一时没认出你来。”

    脚一落地,苏蓉蓉抚了抚胸口顺顺气,拉齐衣裳,摇摇手,硬是挤出个笑容冲着大伙儿呵呵傻笑。

    “你怎会来这儿?”张绍廷刻意扳起脸,不着痕迹移动身子,彻底遮去后头的好奇目光。

    噘起小嘴,她其实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他说,可这些话怎好意思让这么多人听去,而且他身后的人是谁呀?怎么可以这么靠近他!

    小手扭呀扭,直绞着衣角,苏蓉蓉眨巴眨巴地瞧着众人,好半晌,千言万语只道一句:“我、我有事同你说。”这话,酸味四溢。

    听得这话,张绍廷微拢起眉,后头的元照却听得非常明白,刻意将手揽上他的肩头,对她笑得一脸灿烂。

    见状,小嘴更是噘个半天高,大大的眼儿一直一直瞪着那只“不规矩”的手。

    张绍廷莫名其妙地看向那张盛怒的小脸,甩开元照勾搭的手,朝立在一旁的石彪道:“阿彪,去差个丫头打盆水,带苏姑娘到书斋里候着。”一回身,他拍拍她的头,像是在哄孩子,用着极度温柔的声音道:“蓉儿,你就暂且乖乖地待在那儿,别乱跑,等这边的事儿忙完,我随后就过去。”

    怎么刚来就要被赶到别处去,还让他当成孩子哄。抬翻眼瞪着抚头的大掌,苏蓉蓉很心不甘情不愿地皱着脸,直绞着衣角不放。

    瞥见她这孩子气的举动,他失笑这:“一会子就好了。”

    虽然不明所以,她还是乖顺地嗯了一声,又瞪了身后的元照一眼,这才随着石彪步出花厅。

    眼见两道身影渐渐在长廊隐没,张绍廷不由得松了口气,幸好将人给打发离开,不然待会儿肯定有人要对他来场“闲话家常”

    果不其然。

    一回首,就儿元照笑的一脸暧昧地瞅着他。

    “兄弟,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要和我说?”元照似笑非笑地摇着扇子,探头瞄了瞄前方,再对上他的眸。

    “什么话?”拧起眉头,张绍廷面露认真地想了下,仍是不解。

    还装?

    唇角微扬,元照合起绢扇,慢慢地倾身上前,如帘的羽睫眨呀眨,用一双修长的凤眼直盯着那颧骨浮起的可疑红晕,将一张比女人还白皙美艳的俊脸逼至眼前,瞧得张绍廷心底发慌,一颗心怦怦乱跳。

    这家伙到底晓不晓得自己是生得何等的俊秀?张绍廷伸出手阻挡他的逼近,咳咳几声,以掩饰自个儿的不自在,粗声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是说,关于弊案一事,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元照拿扇指向厅内桌上的册子,一脸“不然你还以为是什么”的无辜表情。

    闻言一愣,双肩顿时无力地垂下,张绍廷抬起一双凤目,用力地瞪着他。许久后,他才道:“我想这事不可急来,还是得斟酌着办,容我再想想。”

    “也是,你就惦量着办,需得我这兄弟派上用场的地方,别客气,尽管吩咐,事成后我也好赶赴回京禀报。”点头称是,元照笑得理所当然。

    “这次你不是请旨回苏州省亲?”怎么还有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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