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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想见何小草。

    那天早晨,我连饭也没吃就跑出来,脑子里空空如也,除了何小草还是何小草,她的面容像恍惚而过的春天一样弥散在我的眼前。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梦想自己成为一名电影家,每天泡在屋子里看影碟,挖空心思地琢磨有关剧本,光影,还有演员的问题,我的电影应该是以成长,青春的残酷,内心的绝望,宿命,离弃,爱的不可抵达,性等元素作为内核的东西。我想用电影重现当年的自己,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灰色公路上,一个孩子在奔跑,镜头要取他单薄的背影,亦要使用长镜头,缓缓拉开,等待,等待,漫长的等待,一直到孩子的身影消失在画面深处。

    就是这个孩子,他终究还是太小了。不消说和整个世界对峙,就此时此刻他所站立着的空旷而偌大的操场而言,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身影就像一尾羽毛或者是一个纸片,落在操场的草地上,如此的孤立无援。由于奔跑耗尽了他的全身力气,他看上去十分疲倦,额头上湿漉漉的,泛着光影,一张过于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委屈和茫然。他慢慢地蹲下去,用双手拄着膝盖,尽力不让自己的身子沉下去,就是这个形象,在我的头脑里是活了多年的。

    他哭了。

    这一天是他离开学校的第几天了,他记不清楚了,反正他已经从这里毕业了,不再属于这里了。何小草也是,何小草也不属于这里了。可是,他总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在这个校园里可以看见何小草。这是不对的。现在他清醒了,缓缓地转过身体,向校门外走去。

    在那个夏天,杜仲成了一个无比孤独的人。原来的同学,一个一个似乎都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消失不见并且杳无音信。他最好的几个朋友一个去了北京,一个去了西藏。他哪都不想去,他只想去学校,见到何小草,鼓足了勇气对他说,他喜欢她。他就这样,陷入昏昏沉沉的悬想之中。那个去了西藏的同学给他挂电话,他说他被西藏的太阳晒黑了,他还说他要在那里呆上半个月,他明天就要去布达拉宫了。西藏的天空很蓝,阳光温暖。他说话的速度很快,里面有嘈杂的人声,不到一分钟他就挂断了。杜仲坐在狭小的屋子里,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张望着窗外的天,其实他是想问他一句的,他想问的是何小草是不是在西藏。

    西藏在他的记忆里充满了嘈杂之声,就像一个菜市场。

    第二天,我在楼下的一个菜市场里看见了那个自称去西藏的同学,他和他的妈妈站在卖猪肉的柜台后面,他手里抄着刀,嘴里说着什么,他的刀落下去之后,他妈妈提起一块肉放到秤上去,他这时悠闲起来,把刀子扔到一边去,抱着胳膊看着对面卖青菜的小姑娘。

    那是一个属于行走的夏天。汗渍淋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时我穿的是一件白地蓝条的海军衫。现在这种衣服已经很少见了,可在当时,满大街都是穿这样衣服的孩子,跑来跑去,让人目不暇接。1996年的夏天,即使你我走到一起,面对着面,我也不能引起你的兴趣,太平常了,太普通了,和所有在巷子里踢足球的男孩子一样,汗水飞扬,唯一不同的是,我一直在走,双手抱着一个装满了清水和花瓣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抱着,穿街过巷,向每一扇虚掩的大门里张望。

    就是这样,我碰见了夏冬。

    他站在门槛上,他看着我一路走来,从那个叫樱花的巷口一直到他的面前。

    斜倚在大门上的男孩轻轻一跳,从门槛上下来,他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好奇。起先,我并没有注意他。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巷子里那些踢足球的孩子身上,他们是快乐的,我想。那些孩子的笑声吸引了我。

    他吹了一个口哨。

    这哨子我是熟悉的。大凡男孩子都是会吹的,但我没想到居然能有人把它吹得这么嘹亮,仿佛一个小唢呐。我看他,他笑,笑得有些夸张,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笑成那样。我有点生气,当时是打算离开的。可是,他说话了。

    嘿,你是干什么的?

    我站在那没吱声,一时不能确定他的那个“嘿”指代的是谁。那个夏天,我还是一个内向敏感的孩子,我妈甚至怀疑我得了自闭症。自闭症小孩。说起来是有些伤感的。我遇见这么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陌生人,有意或者无意地嘲笑我,就是这样,我不知所措。

    蝉声很响,但没有那个男孩的哨声响。

    他重复了一句,嘿,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我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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