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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的哥见冯国富说的不是楚南话,以为大鱼上钩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将车拐进一条岔道,不紧不慢绕起了圈子。冯国富不动声色,倒要看他绕到哪里去。结果六元钱的车程.绕出整整十三元来。的士在政协门口停下后,冯国富没有掏钱,而是掏出手机.按下印在车窗玻璃上的举报电话,用正宗楚南话问的哥道:“这个电话该不是空号,多少管些用吧?”的哥一听傻了眼,知道这个乡巴佬不是吃素的,连说数声对不起,一分钱都不敢收,飞快地打开车门,请冯国富下了车。

    坐了一趟不花钱的车,冯国富的情绪显得格外高涨。怪不得上面反复强调要密切联系群众,冯国富这段跟群众一密切,一联系,就掌握了好多坐在办公室和专车上没法掌握的民情。只是仅仅掌握民情,没掌握权力,这个民情掌握了也白掌握。这也是没法子的,掌握权力的人想掌握民情,实在太不容易,总要到没掌握权力时,才有可能真正掌握民情。

    晚上回到家里,跟陈静如说起白天辉煌的战斗历程时,冯国富仍是一脸的得意,很有成就感的样子,好像拣了个没设密码的大存折似的。还说:“打的上班就有这个好处,想打哪台就打哪台,想在哪里打就在哪里打,想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市区不是有三千多台的士么?这就意味着我有三千多台专车,三千多个专车司机。”

    陈静如有睡前喝杯牛奶的习惯.当时正端了杯往嘴里送,听了这话.忍俊不禁,一张嘴,喷了一地的牛奶,指着冯国富笑骂道:“你赔我牛奶!占了回小便宜,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要说今天这趟的士是你的专车,还算勉强说得过去,因为你没出钱。平时你打的可都是付了费的.你见哪个领导坐专车.领导本人掏过一分钱?”

    冯国富本来也是高兴了,开开玩笑,还不至于浅薄到真以为市里三千多台的士都是他冯某人的专车,现在被陈静如一语道破,也就自觉没趣起来。以至于第二天上班时,竟犹豫着到底还要不要打的。不打的又怎么去政协呢?走路去,满街的灰尘又实在难以忍受,不像干红葡萄酒,加点柠檬或黄瓜什么的,可去苦涩。坐公共汽车,那份挤兑和酸臭,又太受不了了。坐出租摩托倒也方便,比的士便宜一半,没有计费器,不用担心摩哥绕道。可坐在摩托上同样要吃灰,又不安全。冯国富打的时,的哥总爱指着搭在摩托车后面的人,谆谆教育他别坐摩托,要坐就坐的士,说坐摩托是肉包铁,坐的士是铁包肉,人的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拣不回来,出门在外,安全是第一位的。冯国富知道的哥恼的是摩哥抢了自己的生意,可细想这话也不是没一点道理,还真不太敢坐摩托。

    犹豫了一阵,冯国富决定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打的。不想等了半天,竞没见一部的士经过,倒是好几部摩托车纷纷围了过来,动员冯国富打摩。冯国富说:“我不打摩,要打的。”摩哥们笑道:“你做梦吧,今天的哥们集体罢工,三千多台的士都塞在市委门口那条街上,要打你到那里打去得了。”冯国富半信半疑道:“你们不是想骗我坐你们的摩托吧?”摩哥们又笑,说:“今天你如果坐得上的士,我们给你付费。”冯国富说:“这我就不好理解了,的哥们跑得好好的,收入也不错,罢什么工?”摩哥们说:“你没见街上跑的有红绿两种颜色的的士?红色的是夏利,绿色的是捷达。夏利是旧车,政府有政策,要淘汰出市场,大家只好按政府要求,购买新款车捷达。捷达不仅车子贵,政府收费也比夏利高出几倍。这些捷达车主们还能忍受,不想该淘汰的夏利一直还在街上跑,又凭着成本低的优势,擅自将起步价调低到三元,抢走不少捷达车生意。捷达车主们便找到政府,要求按政策取消夏利上街资格。政府却迟迟没有动作,捷达车主们便将车开到市委门口,将整条街都堵住,要求领导给个说法。又在各处路口设阻,见了夏利车就砸,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捷达车和夏利车之间的矛盾已不是一两天的事,冯国富早有所闻,摩哥们这么一说,不信也得信了。这么等下去,也不知几时等得来的士。看看手机.已到上班时间,上午又有个汇报要听,再坐公共汽车,时间不允许,冯国富也就心有所动,打算打回摩的试试。

    不想抓住摩托后座,正要往上爬,有部小车开过来,停在身边,车上有人喊了声冯部长。冯国富掉头一瞧,原来是自己过去的红旗车,小曹就坐在驾驶室里。

    上车后,小曹问冯国富怎么不坐自己的桑塔纳,跑到街上坐起摩托来了。小曹不是别人,冯国富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简单给他说了说。小曹说:“您这么做是对的,姓申的也太狂了点。”冯国富说:“倒也不是他太狂,是我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跟着我没有卵用。”小曹说:“老部长您还是这么宽容。”冯国富笑道:“我总不可能跟他去打架吧,他比我年轻十多岁,我也打不过他。”

    快到政协了,小曹说:“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我回来给您开车吧。”冯国富说:“别说组织部不会同意,就是他们同意,我也不忍心耽误你。”小曹说:“跟老部长在一起贴心,这比什么都强。”冯国富说:“小曹有这份心,是我的福气。”

    进得政协大院,冯国富开门要下车了,开玩笑道:“下次再买票了。”小曹笑道:“老部长看来是打的打成习惯了。”

    走进办公室,想起小曹过去的种种好处,如今再也不可能摊上这样的好司机了,冯国富不免愀然。连事先说好的汇报也没心情去听了,坐在办公桌前,喝起闷茶来。挨到要下班了,想起连的士都打不上,不坐公汽就得打摩的,冯国富有些发愁。可这是现实问题,发愁也得面对,总不可能呆在办公室不回家。

    出得办公室,已是人去楼空。专车坐不成以来,冯国富上下班都不正点,要么提前,要么推后,以免跟政协的人走在一起,人家盘问起来,难得费口舌。其实大家都清楚申达成在跟冯国富闹别扭,刘秘书长已分别做过两人几次工作。找申达成,申达成说:“刘秘书长你急什么?又不是你要坐车。你管司机,难道不清楚我是政协司机里最听领导招呼的?只要冯领导本人打声招呼,把钥匙给我,我肯定会继续高高兴兴为他老人家服务。”找到冯国富,冯国富说:“不坐专车不是同样上班么?也没哪次我是四肢着地,爬着来的。何况还可给你节省油料费,减轻单位负担。”

    冯国富这么说,刘秘书长还以为他是耍领导脾气,哪知冯国富是真的不愿意申达成再给自己开车,否则跟他打声招呼,也不觉得失什么面子。刘秘书长没法了,去请示黄主席,黄主席也觉得这工作不好做,这事便一直搁着。

    不觉走出政协大楼,来到传达室外面。正要去街上找车,忽见小曹的车就停在门边。冯国富不免心头一晃,以为红旗车又成了自己的专车。疑惑着上了车,冯国富问道:“小曹上午一直呆在这里没走?”小曹笑道:“我刚办完事回来,见下班时间快到了,想起老部长没车,把车停到这里,好送您一程。”

    冯国富心存感激,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过去小曹服务那么周到,是因为你是他的顶头上司,现在你再领导不着他了,手里又没权可为他解决任何问题,他还这么做,那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真诚。那些过河拆桥的人,冯国富见得也不少了,像小曹这么重情重义,这世上确实已不多见。

    很快到了水电局。冯国富不好像以前一样,让小曹将车开进院子里,要他在门外停车。小曹坚持将红旗开进传达室,才靠边停下。一眼望见还扔在坪里的桑塔纳,小曹说:“那车就这么摆在那里?”冯国富说:“可不是,已经一个多月了。”小曹说:“车子摆久了不开,容易生锈变坏。”冯国富说:“那也没法呀,我又不会开车,不然就不让它天天摆着不动,浪费资源了。”

    说着,冯国富伸手开了门,同时邀请小曹:“若没什么急事,上我家里去吃了饭再走。见了你,陈姨会很高兴的。”小曹说:“今天就免了,部里还有点事。请代向陈姨问好。”冯国富点点头,说:“你有事,我就不勉强你了。”一只脚已伸出门外。

    只听小曹又说道:“老部长您看这样行不?国庆长假快到了,我做教练,教您把车学会,以后您自己开着车上下班,也免受人家的窝囊气。”

    这个想法冯国富也不是没有过。会开车的好处明摆在那里,否则哪有那么多领导都学着自己开车?可冯国富信心不足,生怕学不会。于是笑道:“八十学武,学得来吗?”小曹说:“怎么学不来?长假期间一定让您学会。也不要达到我们专职司机的水平,能操作熟练,慢慢开着上下班就行了。”

    冯国富还是下不了决心,口气却已不同起来:“学车不比学别的,还是慎重点为好。”小曹说:“凭老部长这个谨慎态度,就足以说明您适合开车。学会后您只要坚持两点,一不开快车,二不跑长途,只在市内转转,绝对不会有事的。”冯国富说:“先让我想想吧,想好了,再打电话给你。”

    进屋跟陈静如说起小曹动员他学车的事,陈静如极力反对,说:“开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眼快手快脚快,你以为那么容易学得来?也不看看自己到底几十岁了,好像还是十八岁的年轻哥哥。”冯国富说:“我也这么想,所以还下不了决心。”

    可过后,陈静如想起冯国富坐不了专车的种种苦恼,又说:“还是学学吧,只是学会后,一定要按小曹所说,只能慢慢开着上下班。”

    冯国富掰着指头,琢磨了几天,自己到退休还得好几年,总不能老是打的或坐公共汽车上班吧?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给小曹打了电话。小曹笑道:“陈姨批准您学车了?”冯国富说:“是呀,她是书记,她不批准,我敢吗?”

    国庆长假第一天,小曹老早赶到水电局。从冯国富手里要过车钥匙,将桑塔纳调试了几下,又在坪里转了两圈,见性能还不错,便载上冯国富出了传达室。陈静如一直站在阳台上,看着桑塔纳出门跑远了,才转身进屋,沐手焚香,虔诚地跪到观音莲花座前,开始拜佛念经。

    两人直接奔往武警一个训练基地。小曹有位好战友在武警做教官,事先就跟他联系好了的。这个训练基地非常宽阔,特别方便学车。小曹先讲解了基本要领,就把方向盘交给冯国富,自己坐在副驾驶室上指导。别看冯国富坐了几十年的小车,摸方向盘这可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紧张,说:“我看来不是开车的料。”小曹安慰道:“我第一次坐进驾驶室里也这么紧张,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手忙脚乱了一阵,冯国富还是顾此失彼,往往打响马达,忘了踩油门,够着了离合器,又找不到刹车,每一个动作都得小曹欠着身子给他代劳。冯国富心里暗骂自己不中用,过去老觉得自己还不算太笨,谁想坐到驾驶室里,竞变得这么没出息。

    忙乎了大半天.冯国富还是不得要领。两人都累得够呛。冯国富早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仿佛比背犁还辛苦。小曹更不轻松,腰酸腿疼,身上散了架似的。只是冯国富身为领导,小曹还不好发他的火,若换了别人,他恐怕就不是这么个态度了。不免有些后悔,不该主动承担这个苦差事,来教领导学车。

    不过小曹不会轻易放弃,既然已经把冯国富请了出来,就要让他学有所成。小曹善于思考,开始反思自己的教导方法是否得当。心想自己的方法对普通人管用,也许放在冯国富身上并不见得还见效。记得部队首长曾说过,每位战士都是军事天才,关键是做教官的怎么因材施教。

    小曹终于明白过来,冯国富可是做领导的,必须根据他领导的身份特征,采取不同于一般的施教方法。

    有了这个思路,第二天小曹便不再越俎代庖,一旁替冯国富忙碌,而是冷眼旁观,揣摩问题的症结所在。慢慢便发现,冯国富每做一个动作,都不是服从大脑指挥,而是服从眼睛调度。要拉离合器,先掉头看清离合器在哪里,手上才敢动作。要踩刹车了,也是先偏了头,用眼睛找到刹车,脚才肯踏上去。这自然就顾此失彼,无法协调一致了。

    发现了问题,小曹心里也就有了数,旁敲侧击道:“老部长,我一直在思考这事.像您做领导做得那么到位,车子也一定学得好的。”冯国富笑道:“小曹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做领导是做领导,开车是开车,也往一处扯。”小曹说:“在老部长面前,我哪敢开国际玩笑?我是在推敲,开车这玩意儿,说白了跟做领导其实就是一回事。”

    冯国富来了兴趣,说:“那我倒要听听你的奇谈怪论。”

    小曹这才拿出教练的耐性,苦口婆心道:“开车和当领导一样,第一位的是学会抬头看路,弄清方向和路线问题。方向不对,南辕北辙,只能离自己的既定目标越来越远。方向正确,路线也出不得错.如果老走弯路,必然贻误时机,被人占先。甚至误人歧途.上了不该上的路,钻人不该钻的死胡同,那就一辈子都完了。第二要适当把握车速,当快则快,当慢则慢。慢了会落在人后,得加大油门,努力赶上前去。快了超于人前,又不免惹眼遭忌,会有人设阻布障,枪打出头鸟,那就往往欲速而不达,得赶紧带住刹车,减慢速度。如果前面的路堵死了,还要善于挂倒档,找退路,绝不可撞了南墙还不知道回头。第三要见机行事,善于做手脚,务必心到眼到手到脚到。处处多些心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仅防人之心不可无,必要的时候,害人之心也不可少,手脚该做终须做。手脚不能做在明处,要做得隐蔽,表面看去没事人似的,暗处的手脚该到位的都做到了位,自然一往无前,谁也挡不住你。还要做得聪明,做得从容,如果手脚没做来,自己倒先慌了神,乱了方寸,以致忙中出错,那危险就大了。”

    说得冯国富直乐,说:“小曹算你没白在组织部呆,对官场套路这么谙熟于心。”小曹说:“老部长过奖了,我主要是开车时间长,又接触过不少官员,有些体会。”冯国富说:“看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你完全是块组织部长的料嘛。”小曹说:“老部长别笑话我,我真是块组织部长的料,也就不开车做轿夫了。”

    玩笑归玩笑,冯国富仔细琢磨小曹的话,还颇受启迪,多年为官储存在脑袋里的智慧就这样被激发起来。再次打响马达的时候,便很快进入角色,眼睛不再老往驾驶室里面看,而是放眼前方的正确路线。双手不只把握着方向盘,还把握着人生的远大理想。脚下踏的也不仅仅是普通油门,更是前进的伟大动力。

    人的身上原来是有穴位的,穴位点对了,立马开窍,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若穴位没点对,就是打死你都没用。宛若一台电脑,没找到相应的入口和路径,你就是举着铁锤猛敲,把电脑敲个稀烂,也不可能调出所需程序。这天冯国富算是被小曹点着穴位,激活身上的慧根,逐步掌握了驾车的基本要领,从而渐入佳境。

    接下来就好办了,也不用小曹怎么操心,冯国富便可开着桑塔纳,在基地上自由跑动了。到了第五天,基地也不去了,直接将车开到了路上。先在人少的地方行驶,后来便摸索着进入市区。到得第七天,冯国富俨然多年的老司机,已是驾轻就熟,来去自如了。只是小曹有言在先,冯国富不敢妄开快车,处处小心为是。

    紧接着小曹又跟交警联系,让冯国富参加了一期驾驶员短训班,如愿拿到驾驶证,成为一名合格的驾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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